“欢迎回来,向世界各地的当地房东预定独一无二的房源。”打开短租网站Airbnb的首页,跳入眼中的是这句口号。
现今出行外地,愈来愈多人不住酒店,选择透过Airbnb订房。这个网站被《经济学人》评为“共享经济”经典企业,透过网络配对出租闲置房源的房东与房客,让游客住进旅游目的地本地人的“家”。
据Airbnb于今年9月4日发布的《夏季指标报告》显示,刚过去的5月至8月,超过1700万人在150个国家通过该平台订房。不过热潮背后,Airbnb也在全球遭遇争议。除了安全、卫生等问题外,人们更担心这网站成为非法经营宾馆最便捷的工具。
端传媒记者调查Airbnb在香港的生态发现,许多房源确实不是市民的住家。
不交税,不拿牌,好过打工
登入Airbnb网站,输入香港为目的地后,即时弹出一个香港地图。当中房源最密集的,是位于港岛的湾仔区,由香港会议展览中心,至快活谷跑马场的七、八条街内,有逾300个房源。
记者查看上百个房源后,发现有22间分别位于湾仔、铜锣湾、上环、佐敦及旺角的客房,尽管有3名房东管理,但关于这些房间的简介、使用规则,全部一模一样。
不过在Airbnb平台上,要了解房东的联系方式并不容易。Airbnb规定,租客在未缴费订房前,不会取得房屋的完整地址及房东联络电话。端传媒记者于是向3名房东分别订了5个位于湾仔及佐敦的房屋,预定后,房东的电话号码即时显示在网站上,同为 5985-XXXX。
确认订房后,记者收到3名房东的电邮,约记者分别在湾仔街市、湾仔一商场大门及佐敦一酒店门外等候,而非租住单位的大厦楼下。而每次入住时,现身与记者接洽的都是不同的人。接头人领记者走半条街,才到入住单位前,整个过程十分转折。
随后,记者向其中一名自称姓冯、今年65岁的接头人求证是否连锁式经营,冯先生一开始表现惊讶,死口否认,但随后得知记者手头的证据,于是不得不承认。
冯先生自言是退休人士,与太太、儿子、媳妇及女儿,共同在Airbnb线上平台及线下实体地管理22个出租单位。
“我有个朋友是在上环做地产经纪的,未有Airbnb之前,主要是租一些单位回来,再暗地长期租约形式,放租出去,赚取中间差价。6年多前,Airbnb刚出现,我朋友见到有网上平台,便放上去改做日租、短租,发现日租的收入,比月租更多,有利可图。”冯先生透露,他和家人于是有样学样,透过更多地产经纪,专门找位于市区的旧楼,以一年生约一年死约的长租方式,租下单位,然后透过Airbnb出租。
冯先生又承认,他经营这些房源并没有取得宾馆牌照。根据《旅馆业条例》规定,住宿出租期少于28日便须领牌,否则违法。
非法经营,当然也没有交税,问冯先生每月收入,他尴尬透露一个单位每月能为他带来约9千元的净收入;以他管理22个单位计算,每月净收入可达19万5千8百元。“不过偶然都有淡季,租出日子较少,但拉上补下,每月可赚到十多万,只不过比打份工好。”
冯先生承认正在做违法行为,但看在利益当前,不惜铤而走险,实行做得一天得一天,等到被政府打击才会停手不干。
是温馨的家,还是商业宾馆?
Airbnb发源于美国三藩市,在2012年1月正式进军香港,开设办公室。当时在香港仅仅提供700个房源,现在已增至约4000个。现在,也有愈来愈多香港人出外旅游时透过Airbnb订房。
56岁的香港市民刘雅丽,今年4月去美国三藩市探望在当地工作的女儿时,她女儿就是透过Airbnb为她租用了一个约600呎的独立单位。她形容房子有2层,她夫妇二人住在地下,房东住在楼上。
刘雅丽这一次入住Airbnb的房源令她赞不绝口:“因为屋里有设备齐全的厨房,很有家的感觉,那是住酒店不会做的。我真实地了解到女儿就是如此生活的。”
回到香港后,刘雅丽与丈夫以2400万购入红磡都会轩3个单位,打算与丈夫同住一个单位,另外2个单位留给2名子女回港时各住一间,但因女儿在美国、儿子在澳洲,多出来的单位又未找到长期租户,刘雅丽于是试着透过Airbnb出租一个闲置的单位。
直至9月中,她以每晚1200元,先后把房子出租了4次,共收了5万5千多元房租,她分享道︰“坦白说,赚到的钱并不多,我为了令客人住得开心,曾特地为一对内地夫妇住客买婴儿椅及洗澡盘,又为美国住客租用WiFi蛋,都没额外收他们钱。赚到他们对香港的好感,我已好开心。”
刘雅丽的尝试符合共享经济的理念,不过记者发现,在香港的Airbnb 房源中,大部分并非自家的“闲置房间”,更多的是和冯先生一样,“共享”为名,“集团式”经营无牌宾馆为实。
端传媒记者又在大量Airbnb房源中,找到在黄金周期间特别受内地客欢迎的,同时管理最少9间房屋的房东Mi,在记者多番游说下,她终于愿意在不出镜及化名下,透露经营这门生意的始末。
今年32岁的Mi表示,去年在泰国旅行时,认识了同样喜欢周游列国,同样来自香港的3名30岁出头的男生。年龄相若的4个80后,在异乡旅途上,畅谈旅游经历,一直聊到台湾民宿。
当时已经营婚礼统筹业务4年多的Mi,专门安排香港情侣到台湾、日本、韩国及峇里岛等地,拍摄婚纱照及举行婚礼,期间一般入住当地民宿。
Mi与3男分享在台湾住民宿的经验,大赞当地房东用富有“人情味”的包装,吸引大量客人,于是埋下在香港经营类似旅馆的想法。
3名港男透露他们于大围合资经营地产代理公司,在大围下径口村,拥有3个自置物业,每个以320万买入,一直以半年或1年的长期租约,出租予来港工作的外籍人士,在Mi的游说下,决定改装成主题旅馆出租。
3名男生当中,一人在2012年去澳洲工作假期时,已透过Airbnb入住当地人的住所,加上Mi及其拍档都认为现今去旅行的年轻人,都喜欢独特的体验,在Airbnb上的房间,每间各有特色,正符合年轻人的口味,故相信可以Airbnb作为宣传渠道及出租平台。
Mi期后拉来多一个女生加入,再聘请一名20多岁的女生,负责杂务。
2015年6月,3间位于大围的房按照公主风、美国风及男人浪漫风完成装修,由任职摄影师的拍档拍照上传到Airbnb,然后由Mi全权管理Airbnb的房东帐户,解答客人的查询及处理订房,当有客人入住时,6人便各自分工,安排接送客人、处理住宿期间需要及打扫房屋。
这些房源全部假装成为具香港人特色的住所,宣传时特别加上一句配合Airbnb的主题 ———“请尊重它并对待它如你的家”。
共享经济,用人情味包装商业?
在Mi看来,Airbnb打着的共享经济旗号,只是一种“美好的”品牌推广策略。“就像有些台湾民宿,会养一只猫、一只狗,天天上载动物相片,并加插一句“你快些来探我们吧”,其实就是用人情味去包装。我有时也会(在Airbnb)写一段简介,说房东经常周围飞,请租客帮忙照顾那间屋,就是在用分享闲置资源的概念去推销,那间屋长期爆满,最重要是客人受落。”
Mi不讳言打算扩充营业,目标是打造20间旅馆出租,与经营22间出租房冯先生一样,同靠Airbnb走上赚钱之路。
Mi坦白地说,“现时的入住率有8至9成,收支平衡,黄金周几乎爆满,我们一直在扩充。地产仔在行内识很多人,能以低价买入单位,现在大围有5套房,旺角花园街一带有4套房,2套是唐楼,2套是私人楼,每套500多呎,各以约500万元买入,我们的目标是开20间。”
Airbnb成立的初衷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最简单有效的途径,让他们可以利用闲置空间赚钱”,但落地香港,被冯先生一类的退休人士,看成是养活全家的收租生意,亦被Mi一类的青年视作创业平台,善用闲置资源的概念似乎逐渐变味。
就Airbnb在香港的经营趋势,端传媒向该公司提出采访要求,惟终被拒绝,理由是“ we think that Hong Kong is a sensitive topic because of the legal situation(我们认为基于法律情况,在香港是一个敏感题目)”。
根据查册资料,Airbnb于2012年1月20日在香港成立公司,租用金钟和记大厦内一个单位,该公司于2014年4月29日已休止活动,记者前往上址查看,发现该单位已改由一间律师事务所承租,而Airbnb方面亦不愿透露其现今香港辨公室的地址,可见Airbnb在香港行事低调。
业主、商人同声讨,政府拟规管
记者翻查资料显示,冯先生22间出租单位,分别由不同人持有,全部没有租约纪录。记者随后找到其中2个位于湾仔的单位业主罗小姐及何先生,他们异口同声表示,不知道租出的单位被再次转租,表示十分愤怒,会要求租客尽快迁出。
在湾仔单位业主何先生回忆一年多前透过地产代理把单位出租,他记得是租给一名年约30多岁,自称是销售员的女租客。记者告诉何先生其物业被租上租,何先生立即联络租客,“个租客坚称在该单位短期暂住者的,是她的朋友,住一会便走。”香港旅舍业商会主席连思杰直接批评︰“Airbnb是无牌宾馆的进化版。”
他指出,以前的无牌宾馆,主要是家庭式经营,由经营者租用或自置物业,然后出租给日租的旅客,通常即场以现金交易,当民政事务总署辖下的牌照处派员“放蛇”打击时,还可即场以钞票作为物证,提高成功检控机会。
“但现时这些无牌宾馆在Airbnb租屋,透过网络缴费,缺乏现金交易物证下,打击过程有难度,按现时法例,要检控他们,就得靠人证如住客,及物证如房租收据,但客人走了很难找回来。”立法会旅游界议员姚思荣说。
为打击这类无牌旅馆,香港牌照处于2013年成立专责小队,收集互联网上的无牌旅馆资料,够证据便采取检控。不过,在未能取得人证物证下,检控成功率很低。
牌照处在2013年至2015年7月底,共作出逾3万次执法行动,惟当中被检控的只有391宗,被定罪的只有377宗,当中被判监的只有24宗。
立法会旅游界议员姚思荣指出,现时违反《旅馆业条例》者最高罚款20万元及监禁2年,不过往往法庭只会轻判罚款几千元,未能收到阻吓作用。
姚思荣透露,政府最快于明年修改《旅馆业条例》,把“环境证供”纳入容许引用环境证据检控无牌旅馆,“在网上卖广告,或在住所内提供宾馆用品如大量毛巾、牙刷等,都可纳为检控证据。在收紧规管后,Airbnb在香港就没机会的了。”
克林信大学经济系副教授、中文大学经济系访问学者徐家健亦同意要立法监管,不过要从消费者及资源分配的概念,弹性处理Airbnb一类的共享企业,“为了节省成本,扮作是共享经济模式,而走法律罅不领取牌照的集团式旅馆,应被规管﹔但若然是每个月只出租几天,规模较小的,规管上可不用那么严格。”他提议以出租日数,去介定所需接受的规管程度。
听到政府即将收紧法例,面临被检控,Mi仍表示没打算领牌,她嘲笑地说:“Airbnb入面有几万个房东,你能抓几多个?”
之前在台湾入住的Airbnb单位也是如文中所写的,经营者在台北有二十几个单位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