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邱毓斌:社运参政要不要搞copy+paste?

在社运领域追求的诉求,不见得就是打动人心的政见,或许要经过一定转化,才能与选民的柴米油盐连结起来。
2015年6月,绿党桃园市议员王浩宇当选后在中坜做地区工作。

2014年11月某天下班时分的高雄街道口,一群青年摇着纸牌、布旗在帮一个小党“台湾绿党”的市议员候选人助选。

路人A停下来说:

赞!你们都没有立广告牌,没有用宣传车,这才是没有污染的选举!

几分钟后,另一位经过的路人B说:

年轻人你这样没效啦!我跟你说,你们的理念很好,但是要多租广告广告牌、花钱打广告,不然没有人知道!

这是去年市议员选举中,高雄市绿党参选人梁益志在街角宣讲拜票时的亲身经历。其实,类似这样来自选民间相冲突的意见,不断地发生在历年台湾新兴进步政党的竞选活动中。

社运咖参选的难题

梁益志,30出头;大学毕业之后,除了在医院担任遗传咨询师的专职工作之外,就一直投入环保运动、同志运动以及有机农业;高雄前年那场参与人数破纪录的废核大游行,就是由他担任总指挥。台湾社会通常把像他这样的人叫做“社运咖”(广东话叫“社运佬”)。

这些社运咖,通常从学生时代就关心社会事务,期望社会改革,毕业之后或者专职或者义务地投入各种社会改革组织。主流社会价值会描述这些人为“醉心街头抗争”、“制造社会冲突”,事实上,一个很俗的成语可更适合来描述他们:“为民喉舌”:他们日常就站在社会不同的角落,鼓励各种受到迫害、受到压抑的社群,说出自己的声音。

很讽刺的是,“为民喉舌”本来是用来形容政治人物的。然而,台湾政治的两个特色,活跃的地方政治利益交换体系以及追求经济数字成长的发展主义,恰恰好把多数人民的咽喉掐住。值得一提的是,综观过去三十年的民主化历程,打着反国民党旗号起家的民进党,显然也没有意愿去改变这两个特色。一个从解严时代奋斗过来的老工运分子,很精准地描述现在的蓝绿主导的政治情境:“他们想的是‘执政’,而我们要的是‘改变’啊!”

这样的政治体系自然不能令人满意,所以许多投身社会运动的人,想要投身政治取而代之,并不让人意外。这也不是新发展,从19世纪末的工运成立英国工党,到近年韩国、香港出现的社运政治化,都是例子。在台湾,2005年左右重新出发的绿党,去年开始筹备的社会民主党,都有许多对民进党失望透顶的社运咖投入。

“知名度”作为入场门票的迷思

但是,要挑战主流政治体系,这些社运参政者必须面临许多的难题,包括如何处理文章开头的两个背反的选民意见。“我要是像赖清德、柯文哲一样有高知名度,我也不想插旗子、设竞选总部啊!”一个绿党的基层助选员这样说。似乎,知名度成了新兴政党成功很重要的关键。

的确,最近许多政治评论者都直指知名度不高,是新兴政党的致命伤。但是如果讨论只停在这里,会落入一个“现实世界是合理的”死胡同——当然我们必须认识到一个事实:许多站在高墙这边的评论者有意强化这样的论述,从而去正当化“知名度高的才是值得支持”这样的政治逻辑。对于社运参政的行动者而言,必须理解这样的论述背后的意义,才能寻求有效的突破策略。

究其实,“选民没有听过你”的背后,呈现了两个层次的挑战:第一、新兴政党在缺乏资源的状况下,如何突破商业性质浓厚的竞选模式?这目前的选举模式下,财力雄厚甚或再加上派系提携者,可以买各种广告、买时段上政论节目、布建大量宣传车辆旗帜等等,整个参选的立足点毫无平等可言。但是,认为这是现实所以就投降的,等于村上春树说的“文学家怕文学批评、慢跑者怕路旁野狗”,那就什么都不用玩了。

如何站在人民这一边参选?

如何突破呢?一个常被提起的方式就是网络,有效运用各种网络技术与social media,或许能够突破商业媒体的封锁。当然这需要很多技术与创意,社运参政者不一定能够占到优势。但是近年来从台湾到国外的例子显示,网络技术人员对于社会改革运动有一定的友善态度与实务涉入,这是新兴政党可以把握的。

不过,我比较想谈的是另一个面向:社会网络。

传统来说,多数的参选都不能只靠文宣战,而是必须透过实际的人际接触,把参选理念向外扩散。在台湾,我们看到许多人群聚集的市集、夜市、菜市场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同时,各类社会团体的拜会与动员,都是不可少的。社运参政者在这部分并没有优势,只能比别人提早发动(就像我有一位同学今年代表社会民主党在台北市参选,他屡屡被市场里的摊商说:“少年仔,你是今年最早来拜票的!”)。

但是,社运参政者有一项优势:他们清楚地知道社会里有哪些支持改革的、站在社会第一线工作的社运团体。如何去这些平时关注不同领域议题的团体、小区组织、小区大学、工会去说明参选理念,争取支持,其重要性不下于到菜市场扫街。因为,虽然同属社会改革阵营,不见得人人知道你要参选,也不见得必然支持你的参选,而是必须经过讨论与说服的。这部分是新兴的进步政党唯一赢过主流政党的社会网络,这并不是争取“同温层”的取暖,而是去创造出一个进步的、草根的选举动员机制。

简单说,社会确实有一股不满的力量,一股曾经采取行动反抗的力量,社运参政者可以动员到他们吗?动员不到,就是拱手让给主流政党。

另外,“选民没有听过你”所呈现的第二层意义可能是:选民并不相信社运参政者。例如,初次见面的选民可能并没有被你的政见所说服;对于政治疏离的选民,可能会怀疑你日后的变节,崇高的理想只是来骗票的;或者,支持你理念的选民可能不相信你会当选,而会白白浪费他的一张选票。

的确,过去在社运领域奋斗追求的诉求,不见得就是打动人心的政见,或许要经过一定的转化,才能与选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连结起来。其次,台湾过去的政治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一部程度不一、范围不等的骗票史;如何用过去的实践经验以及扎根行动来争取选民的信任也是重点。最后,社运参政者必须有效化解选民的现实担忧,说明每一票的政治意义。

总之,盘点可以结合的进步力量,建立来自各角落的基层组织团队,展现新形态的政治论述与参选模式,恐怕是社运参选者最必须花心神的。想想,如果要复制的是香港建制派政党的“蛇斋饼粽”或者台湾蓝绿的买文宣、跑红白帖、动员大进场等选举招式,新政党搞“copy
+ paste”不仅搞不赢,也根本不是社会对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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