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盘点(上):挑战者汹涌而来,拜特朗普“伤口”之赐?

特朗普的当选,彻底打破了原先规则的壁垒,像打开泄洪闸一样把“洪水猛兽”都释放出来。众多民主党人的想法自然是,既然特朗普能赢下共和党初选和大选,为何更有经验、更有资历的自己就不行呢?
2019年6月27日,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拜登(Joe Biden)与桑德斯(Bernie Sanders)。
2020美国大选

随着6月底第一次辩论的结束,2020年美国民主党总统初选终于正式拉开大幕。在互放暗箭的阶段终结之后,20位意图挑战总统大位的民主党候选人,分成两组在辩论台上捉对厮杀,堂堂正正地进行一番较量。随着此次辩论,民主党的本来看似稳固的初选形势,似乎出现了新的微妙转折。

在聚焦到明星候选人之前,先有必要剖析民主党这一涵盖“老中青”三代的庞大阵容——为何民主党有如此之多的候选人踊跃参选?而在这场争夺与特朗普扳手腕的竞争中,究竟又是谁处于领先优势地位?

初选竞争的多元化

从外表来看,这届民主党初选给人一种十分“混乱”的感觉。造成这一印象的很大原因则是此番有意角逐总统的庞大队伍:光是被主流媒体认定为严肃正经的候选人便有24人之多,不仅轻松打破了民主党在1976年初选留下的16人参选记录,也让共和党2016年多达17人的初选阵容甘拜下风。过于臃肿的参选队伍确实使得局面混沌,但也正是如此庞大的阵容,创造了不管是从政治经历、意识形态、还是性别种族身份等各方面最为多元化的一次总统初选。

从最表层出发,这届民主党总统初选的最大特点,毫无疑问是候选人构成的多元化;在希拉里2016年意外败给特朗普之后,民主党一直在寻求未来几年前进的方向。正是这种群龙无首的状态,导致了党内大大小小的各派人士纷纷参选,力图代表民主党出马挑战特朗普。在本届选举中投身参选的人中,既有沉浮华府多年、政坛地位名声在外的党内大佬,如前副总统乔·拜登(Joe Biden),上届总统初选的“亚军”、参议员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也不乏在前特朗普时代默默无闻,近两年异军突起的政坛新秀,如印第安纳州南本德市长皮特·布特杰吉(Pete Buttigieg),前德克萨斯州国会议员贝托·欧洛克(Beto O’Rourke);更有甚者则是从未有过任何从政经历、却凭借着社交媒体和独特政策主张而异军突起的独立参选人,如广受亚裔群体关注的杨安泽。

在希拉里2016年意外败给特朗普之后,民主党一直在寻求未来几年前进的方向。正是这种群龙无首的状态,导致了党内大大小小的各派人士纷纷参选。

除开这些候选人经历上的种种不同,本次初选另一大特点,则是有大量少数族裔和女性候选人踊跃参选。过去的数次两党初选中,往往只有一到两位女性参选,这一届民主党已经有六位女性参选人角逐总统提名,其中不乏马萨诸塞州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和加利福尼亚州参议员贺锦丽(Kamala Harris)这样的重量级选手。不难看出,希拉里距离总统大位一步之遥却轰然倒下的经历,刺激了更多女性政治家为打破美国政坛最后的天花板而努力。

此外,其他少数裔候选人的数量也相比过去有着显著增长。虽然在24名候选人中,白人男性仍多达14位,但也有两位亚裔、一位拉丁裔和三位非裔候选人。自从1960年代民权运动以来,少数族裔一直是民主党的重要选民,尽管民主党的话语权还是被白人牢牢把持,但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政治家正在积极争夺,这一点也直接折射到今年民主党初选的态势上。

尽管民主党的话语权还是被白人牢牢把持,但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政治家正在积极争夺。

综合来看,在24名候选人中,有7位现任联邦参议员,4位现任国会众议员,2位现任州长,3位现任市长,2位前国会众议员,1位前国会参议员,1位前州长,1位前内阁部长,1位前副总统,以及2位从没有从政经历的独立参选人。如此庞大的队伍,基本涵盖了民主党内部的各色势力,既有老中青三代的年龄经历差异,也有进步派、自由派和温和派别之间的意识形态区别。

2019年6月27日,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
2019年6月27日,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

为何候选人如此之多:山中无老虎?

不管如何赞美民主党庞大初选队伍的包容与多元,臃肿阵容所带来的乱象是无法否认的。虽然在两党制的政体下,政党内部有众多派别的候选人为了总统提名互相争夺并不奇怪。但当参选人数迈过20大关之时,还是不免有种“溢出”效应,让人觉得视觉疲劳。

这届民主党初选参选人数量究竟为何如此之多?特别是一些看似毫无机会的边缘政客,为何也选择加入战团?这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用候选人自身的上位野心能解释的,更多地折射了美国政坛和民主党自身在千禧年、尤其是2016年之后的变化和走势。
从历史角度来看,2020年初选是自1992年以来形势最为开放,最难以预测结果的一次。自1972年麦格文·弗雷泽委员会(McGovern–Fraser Commission)改革民主党初选制度之后,一共举行了12次总统初选,抛开其中三次是时任总统竞选连任的情况下,只有1972、1976、1992年三次的候选人超过两位数。其余几次初选,或是某位党内大佬的“加冕礼”,或是像2016年那样的巨头相争、双雄博弈。

一些看似毫无机会的边缘政客,为何也选择加入战团?这恐怕不是简简单单用候选人自身的上位野心能解释的。

换言之,一般当党内有现任或刚刚卸任的副总统出马参选之时,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把初选提名稳获囊中,让党内同僚望而却步,从而把初选竞争改作加冕过程。最为典型的便是千禧年民主党初选,时任副总统戈尔(Arnold Gore)在初选中仅受到新泽西参议员比尔·布拉德利(Bill Bradley)一人挑战,最终横扫全部50州轻松胜出。若不是桑德斯意外搅局,2016年的民主党初选也本该是希拉里的“加冕礼”。希拉里虽非副总统,但历任第一夫人、参议员和国务卿,党内地位比起当时的拜登来说只强不弱。

而今年选举和1992年相似的一点,则是党内都缺乏能经得起各个派别认可的重磅人物,在卡特的副总统蒙代尔(Walter Mondale)于1984年惨败于里根、麻省州长杜卡斯基(Michael Dukakis)1988年折于老布什阵前之后,民主党上下已经没有能担当大梁的建制派人选。所以在一番激烈争夺之后,脱颖而出的反而是原先在全国范围内名不见经传的阿肯色州州长、年仅46岁的比尔·克林顿(柯林顿)。今日的民主党虽并不像1992年那时已在野12年之久,但全党上下渴望夺回白宫的欲望比起当年只高不低。即使有前副总统拜登参选,也不能达到类似当初戈尔和希拉里式的“清场”效果,这其中既有拜登自己错过2016年最佳窗口的前因,也有民主党在特朗普时代逐步生变的后果。在没有大热候选人作为“山中老虎”的时候,党内形形色色的各路人马自然跃跃欲试,想去做那个称大王的猴子,这也是造就民主党初选人数众多的第一个因素。

传统政党的控制力“衰弱”

传统政党在新时代的“衰弱”,则是初选团队庞大的另一个要素,这里的“衰弱”,并不是指驴象两党像不少西欧国家传统政党一样走向没落和边缘化——美国的两党制基础依然极其稳固,短时间内难以撼动——而是指政党本身“合法性”的丧失和领导控制力的弱化。

在过去数十年中,随着现代初选制度逐渐成型,驴象两党基本失去了对各类初选的绝对把控权,不再能直接通过暗箱操作内定心仪的候选人。这一点主要是因为传统的提名方式在20世纪中叶已经失去了合法性,即选民不再认可原先的初选方式是民主过程的一部分。

在初选已经基本公开透明化的今天,“合法性”问题依然困扰着驴象两党。这一困境使得政党在控制初选规模上变得畏手畏脚,生怕做出什么惹怒选民引起争议的举动。

民主党的1968年总统初选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时任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意外退选之后,民主党总统提名最后却花落了未曾参加任何一个州初选的副总统赫伯特·汉佛莱(Hubert Humphrey),而非赢下绝大多数初选的尤金·麦卡锡(Eugene McCarthy),导致了在芝加哥召开的民主党代表大会陷入混乱,不满最终结果的民主党代表大闹会场,暴力事件在场内外频繁上演。正是这件事,让麦格文·费雷泽委员会应运而生,彻底全面地改革了民主党总统提名过程,从而勾勒出当今两党初选机制的基础。

2016年桑德斯支持者指责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偏心希拉里,质疑民主党独有的“超级代表”制度,可谓延续了狠抓“合法性”问题的传统,也说明了在初选已经基本公开透明化的今天,“合法性”问题依然困扰着驴象两党。这一困境使得政党在控制初选规模上变得畏手畏脚,生怕做出什么惹怒选民引起争议的举动,即便知道人数过多可能不利于党的团结,也不敢加以干涉,坐视初选队伍一天天膨胀。

2019年6月27日,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桑德斯(Bernie Sanders)。
2019年6月27日,美国民主党初选辩论,桑德斯(Bernie Sanders)。

互联网时代的筹款革命

筹款渠道的多元化,也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政党在选举中的重要性,从而让很多不会获得政党组织支持的候选人有了敢于参选的勇气和经济基础。

在选战极其昂贵的美国,筹款能力一直是决定总统候选人是否具有竞争力的重要指标;在没有金钱支持的情况下,候选人很难支撑起一个全国范围的竞选团队。在候选人往往自身财力有限的情况下,如何和其他竞争对手争夺筹款资源,一直是考验各位候选人的一道难关。在传统的选举模式中,大金主资源和工会商会等游说组织一直是政治献金的大头,而这些资源往往被政坛人脉丰富的建制派人选垄断。换言之,在旧框架下,不受到政党青睐的候选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法建立起有效的筹款网络和机制。

但是,自最高法院在2010年“联合公民诉联邦竞选委员会”的意见书中彻底更改美国政治献金体系,为企业和个人无限制捐款打开绿灯之后,政党对于筹款渠道的垄断便逐步崩塌。在新体制下,候选人可以依赖个别大金主来维持整个竞选团队的运转,大大增加了原先“边缘人物”在初选中的出场和存活率。

在新体制下,候选人可以依赖个别大金主来维持整个竞选团队的运转,大大增加了原先“边缘人物”在初选中的出场和存活率。

而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逐步成为政治生活中不可或缺一部分之后,网络献金便取代传统的筹款晚会,成为募集竞选资金的最大渠道。相比传统的筹款方式,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更加便捷并不受地域限制,同时将候选人从冗长的筹款会中解放出来,腾出时间去进行更多竞选活动。2008年的奥巴马和2016年的桑德斯便是精通此道的高手,网络筹款往往依赖捐款人的数量来取代金额上的不足,而这一点也是证明候选人不受大金主要挟、选民基础雄厚的重要手段。

在刚刚过去的2018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候选人凭借着新的筹款手段和民主党基层选民的高涨激情,频频打破筹款记录,当仅是参选德克萨斯州联邦参议员的贝托·欧洛克都能坐拥7000万美金的庞大竞选资金的时候,不难理解为何众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有信心让自己竞选团队保持竞争力,从而纷纷积极参选。

看似强势的特朗普,在吸引“嗜血”的复仇者

影响众多民主党人踊跃参选总统的最后一个因素,则是过去五年中笼罩在美国政坛上的那个巨大身影——特朗普。在2016年以黑马姿态击败众多共和党初选对手,又爆出惊天大冷门击败希拉里、登上总统大位的特朗普,毫无疑问是美国政坛乃至整个国际政治中最具影响力的人。民主党人在2020年总统大选路上做出的任何决策,几乎都和特朗普息息相关,一切都是围绕着如何击败这位民主党人一致鄙夷的总统。

而特朗普作为坐拥有利经济形势、又谋求连任的现任总统,本该展示极其强势的姿态。但特朗普非常规的行事风格和朝令夕改的政策主张,却让他的支持率稳稳地卡在四成上下。这既说明了特朗普有着三成多无比稳固、雷打不动的铁盘选民,也证实了他即便在经济形势大好的局面下,依然无法获得过半选民青睐的薄弱性。考虑到特朗普2016年输掉普选票、仅以极微弱优势拿下中西部锈带三州、在选举人团票中险胜希拉里的事实,无法扩大自身基本盘的窘态,无疑给其连任希望蒙上一层阴影。

无法扩大自身基本盘的窘态,无疑给特朗普连任希望蒙上一层阴影。

特朗普独特的薄弱性,就像伤口散发出的血腥味一样,深深吸引着众多“嗜血”的民主党挑战者,人人都觉得自己能分到一杯羹。在这些精明的政客看来,特朗普很难再复制2016年那样堪称完美的竞选结果,虽然真正在一场“一对一”的选举中击败他并非易事,却都觉得自己有通过修复锈带“蓝墙”夺回白宫的机会。不管这些人的预感是否真的成立,这种看似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民主党的众多政客们觉得无法错过。

另一方面,从未担任过任何公职、选前从未参政的特朗普在总统大选中的成功,打破了原先竞选总统的游戏规则。在美国政坛中,虽然也有像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等凭借战功当选的非典型候选人,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遵循着候选人需要有在国会或者州一级从政经验的传统。在这一潜规则下,获得两党总统提名的不外乎是副总统、州长或参议员三选一,连内阁阁员都很少能脱颖而出,因此大众对于总统候选人都有一个基本的预期:即便才华横溢,魅力过人,在没有赢得任何州一级范围的选举之前,也不应该参选总统。也就是说,在原有框架下,国会众议员被普遍认为没有资格竞选总统,即使不时有众议员凑热闹参选,往往最终都是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惨淡收场;而没有从政经验的人更是不被媒体和选民重视。

众多民主党成员的想法是,既然特朗普能赢下共和党初选和大选,为何更有经验、更有资历的自己就不行呢?

特朗普的当选,则彻底打破了原先规则的壁垒,像打开泄洪闸一样把“洪水猛兽”都释放出来。众多民主党成员的想法自然是,既然特朗普能赢下共和党初选和大选,为何更有经验、更有资历的自己就不行呢?这一思潮的直接结果,便是来自于原先很少会参选的群体中候选人的“井喷”,比如今年民主总统初选中有六位国会众议员、两位小城市市长和两位没有政坛经验的独立人士参选,远远超于往年数量。膨胀的野心加上特朗普的弱势,让争夺民主党总统提名的人数持续走高,一步步走到今天庞大的24人队伍。

(王浩岚,旅美时政观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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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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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其实川连任对党国多半是好事。

  2. 面對共產黨,我有點希望特朗普可以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