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期间美国政府部分机构的停摆,将两党之争的后果再一次凸显出来。而在此之前,内阁中司法、内政、国防多位部长及白宫幕僚长的走马换将,以及对特朗普私人律师的判刑,无不显示出11月中期选举的后续效应。而即将到来的2019年,民主党将重掌众议院多数,也将极大地改变美国政治的博弈模式。
而在这些短暂停摆和人事变动之下,中期选举造成的地壳变动仍在隆隆作响。美国政治仍在延续着2016年那场撕裂性的选举所暗示出来的变化继续前行。在一场场孤立具体的选举的成败得失背后,在民主党和共和党路线内的争端正通过这一场选举而得到展示,并对现行政党体制造成深刻冲击,这才是中期选举对未来政治版图的最大影响,也因此更加值得复盘与检讨。
共和党温和派黯然离场,“特朗普党”占绝对优势
简单多数制+选举人票系统下的两党制,意味着民主、共和两党都必须要有相当广泛的光谱,才能在多元又庞大的美国各地具有足够竞争力,赢得全国层面的选举,这也导致了松散的美国两党既容纳了多样而相对易于兼容的意识形态,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找到一条能团结选民主体并激励其投票的主要路线。
在共和党中,长期以来存在至少四种明显派系:一是社会保守主义者,以福音派为支撑,强调传统、保守的社会价值观,在堕胎、同性婚姻和移民等问题上持强硬态度。南方州往往能够选出这样的候选人,这些人往往喜欢在种族问题上玩弄“狗哨政治”,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共和党人对少数族裔更不友好,也仍愿意追随特朗普的民族主义乃至种族主义叙事。
二是新英格兰共和党人,他们是党内温和派,传承20世纪前期东北共和党人的传统,并在1964年之前一直把持着共和党的主流。他们温和、稳健、务实、亲商,主张自由贸易和对大企业相对友好的经济政策,反对过多的政府管制。在众议院,他们以“星期二党团”为中心,在参议院,他们曾经是2005年温和派的“十四人集团”中的主力,如今却只剩下苏珊·柯林斯等少数人硕果仅存。
三是茶党,他们是共和党中的反建制派,依靠2010年民主党强推奥巴马医改后的反弹而开始在党内占据优势地位。他们反对共和党中愿意和民主党妥协的温和势力,往往持有极端的社会保守或经济自由立场,反对任何税收增加,要求大幅减税、对移民强硬、取消管制、彻底废除奥巴马医改。茶党在共和党内拥有强大的话语权,通过他们的“自由党团”组织劫持共和党的多数。
四是自由意志主义者,他们曾经在共和党内拥有强大影响力,如今联邦层面却只剩下已经退休的罗恩·保罗(Ron Paul)和肯塔基州参议员兰德·保罗(Rand Paul)父子硕果仅存,此外还有密歇根州众议院亚当·阿玛什等少数众议员坚定宣称自己走自由意志主义路线。
在这四股派系之中,则是共和党主流的建制派们,努力寻求一条能够折中团结共和党人的路线:经济自由主义、社会保守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外交路线的结合。
特朗普改变了这一切:他公开攻击少数族裔;他不顾自由贸易的传统,为了争取传统制造业工会的工人而大搞贸易保护;他把重点放在了移民、“国家安全”和“边境安全”的议题上,通过仇恨和恐吓赢得选票。
当特朗普横空出世后,共和党受到了极为激烈的冲击。传统意义上共和党被视为富人、白人和男人的政党,一个亲商、追求自由贸易和早已告别种族主义的政党——毕竟当年共和党曾经是解放黑人奴隶的先锋,即便在尼克松的“南方战略”之后,共和党也不会公开拥抱种族主义。但特朗普改变了这一切:他公开攻击少数族裔;他不顾自由贸易的传统,为了争取传统制造业工会的工人而大搞贸易保护;他把重点放在了移民、“国家安全”和“边境安全”的议题上,通过仇恨和恐吓赢得选票。
许多共和党人曾经坚定反对特朗普,他们有的是出于对政治家体面(decency)的要求,有的是出于作为保守主义者的立场原则,还有的反对特朗普的反移民、排外、煽动种族主义的言论和议程风格,以及不负责任的环保、经济和能源政策。但他们正在一个个失去自己的阵地:自由意志主义的旗手兰德·保罗避免与总统公开叫板;特朗普坚定的反对者、亚利桑那州联邦参议员杰夫·弗雷克(Jeffry Flake)黯然宣布不再参选;前共和党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些坚定反对特朗普的议员们,哪怕曾经是保守派的风光人物,却一个个败给了特朗普的麾下人马,典型代表是南卡罗莱纳州第一选区的马克·桑福德(Mark Sanford),作为曾经的州长,他输给了名不见经传、但特朗普支持的初选对手。
究竟是特朗普的直言不讳使得长期被“狗哨政治”所吸引、实际上具有种族主义和排外思想的共和党人心仪?还是特朗普毫无顾忌地政治斗争风格,让文化保守派感到一扫奥巴马时期被“精英自由派”压制的痛苦?或是他的民粹主义作风让在全球化经济变迁中感到“被剥夺”的白人蓝领和农民们体会到亲近?抑或他高超的设置议程、并让自己成为焦点的造势能力,吸引了所有共和党人的眼球和支持?无论如何,共和党都在成为名副其实的“特朗普党”。虽然疏远了中间选民,但特朗普在共和党基本盘中享有高达90%的支持度,这一表现甚至超过了绝大多数正统的共和党总统。
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在拼命向特朗普靠拢。曾经强调“法律与秩序”的共和党人对特朗普的越权行为开始闭口不语,那些坚持预算赤字不应该超过上限的“财政鹰派”们,面对特朗普会在十年内为美国带来一万亿美元赤字的减税政策而不置一词。寻求特朗普的支持,成为了共和党政客们寻求选举胜利的唯一思路:在这个共和党成为“特朗普党”的时代,任何选区特性、个人风格和深耕选区带来的深厚基础,可能都抵不过这位总统的一个推特。
众议院中苦苦挣扎的许多温和派共和党人被民主党对手击败。随着他们的陨落,共和党中温和派和反对特朗普的派别影响力大减。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中期选举只能是加剧了这一结果。众议院中苦苦挣扎的许多温和派共和党人被民主党对手击败。随着他们的陨落,共和党中温和派和反对特朗普的派别影响力大减。事实上,他们的陨落本身就和特朗普当选之间有着鲜明的关系。特朗普频频攻击在立法上与其步调不一致的共和党人,这使得温和派议员们左右为难。比如新泽西第三选区议员汤姆·马克阿瑟(Tom MacArthur),最终选择了与温和派共和党人决裂,支持了对奥巴马医改的修改,从而引发了选民的极大不满。2016年以60%选票赢下自己选取的他,此次被民主党挑战者挑落马下。
另一方面,民主党的策略也将矛头直接对准了这些共和党温和派们,只有这些相对中立的摇摆选区,才是民主党能够夺回众议院多数的关键。民主党人的策略是成功的:共和党失去了众议院多数,他们的一大批最温和的候选人被蓝潮席卷,共和党内从此更是只剩下支持特朗普的声音。虽然特朗普的铁粉也会偶然遇挫:比如击败马克·桑福德的那位骨灰级川粉艾灵顿就以微弱差距败给了民主党挑战者,可这些损失对大局而言无足轻重。当温和派被清洗出局,共和党终于完成了从2016年开始脱胎换骨的进程:现在他们是特朗普的党了。
民主党路线之争:向左还是向中
相比全方面倒向特朗普的共和党,缺乏明确领袖的民主党自从希拉里失败后就一直陷入路线之争。不过,它并非像共和党一样有着五花八门的意识形态来源,争议最大的仍然是温和-激进意义上的路线争端。
长期以来,民主党的派系分歧就不如共和党一样包罗万象,随着奥巴马时期的两次中期选举惨败,温和保守的“蓝狗”们几乎被一扫而光,民主党在南方的最后根基荡然无存。从此之后,民主党内就只剩下了相对温和、亲建制的“新民主党人”,和更加激进、追求经济公平和再分配的“进步主义者”两大阵营,还有一个在两派之中调和的,被统称为“自由派”的主流派。
2016年的初选就是这两大群体的明争暗斗。而希拉里的失败被许多人视为民主党进一步向左转向的契机。从1992年克林顿创造新民主党人的辉煌年代开始,进步派认为民主党已经向右走得太多,变得热衷于鸡毛蒜皮的身份政治和社会议题,而不再注重根本上的经济分配正义问题。他们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激进口号,从为“民主社会主义”正名,到“Medicare for all”、医保“单一支付体系”、15美元最低工资、免费大学……进步派认为2016年的失败正是因为希拉里对锈带选区的忽视,是因为蓝领工人们不再愿意为民主党人投票。
然而还有另一派观点强调,民主党人要重夺优势还有另一个选择:放弃影响注定越来越小的锈带,不再拼命争取人数只会越来越少的产业工人,而是把目光投向“阳光地带”,亦即广阔的南方尤其是少数族裔,以及投向因为特朗普的民粹政策而摇摆不定的城郊白人中上产选民。这样的路线并不意味着民主党将要抛弃工人阶级和经济正义,而是继续保持其追求社会、经济进步的多元议题,而抵制过度许诺、却在具体方案上陷于短板的冲动。
民主党人还有另一个选择:放弃影响注定越来越小的锈带,而是把目光投向“阳光地带”,亦即广阔的南方尤其是少数族裔,以及投向因为特朗普的民粹政策而摇摆不定的城郊白人中上产选民。
整个初选过程中,进步派都似乎取得了不小斩获,他们认为进步主义潮流正在席卷美国。民调显示过半年轻人对“社会主义”具有好感,以及大量候选人开始将“全民医保”、“单一支付体系”以及“免费大学”作为主打招牌、并寻求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背书。而桑德斯总统初选竞选团队成员、年仅29岁的纽约州第十四选区候选人奥卡西奥-柯尔特兹(Ocasio-Cortez)意外击败党内大佬而获得民主党提名,并进而赢得该选区,更使桑德斯派感到振奋。
除了奥卡西奥-柯尔特兹之外,佛罗里达州州长候选人吉勒姆(Andrew Gillum)、佐治亚州州长候选人亚博拉斯(Stacey Abrams)、得克萨斯州参议员候选人贝托·奥鲁克(Beto O’Rourke)都被认为是进步派的旗手。其中吉勒姆在初选中意外获胜,亚博拉斯在红州佐治亚风生水起,贝托·奥鲁克更是在共和党大本营德克萨斯,不靠大企业捐款、不走中间路线,以白人自由派的激进形象向几乎是全国最保守的参议员克鲁兹(Ted Cruz)发起挑战,虽然最终功亏一篑,但由此赢得举国瞩目。一时之间,似乎民主党真的需要转向进步派才能获得胜利,赢得支持。
但仔细考究就会发现,进步派所营造的声势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亦或夸大了激进与温和之争的冲突。以奥卡西奥-柯尔特兹为首的众议院进步派候选人,其胜利的初选部分在深蓝选区,多数在深红选区。也就是说,他们人数虽多,却半数都注定没有胜选希望。而吉勒姆在当选后不断温和化立场,闭口不谈单一支付体系和全民医保等话题。至于亚博拉斯,虽然立场鲜明捍卫民权运动以来的种种成果,但同时获得了希拉里、桑德斯等党内各派人物的背书。不能被置入进步派对抗温和派的框架中。至于贝托·奥鲁克,其实并不愿意让德克萨斯的选举受到太多州外政治家干预,与桑德斯为首的进步派联系并不密切。
中期选举的结果并没有带来进步派期待中那么大的胜利。从多元性的角度来看,本届国会创造了一系列记录:科罗拉多州选出了美国第一个公开同性恋的州长,堪萨斯和新墨西哥州选出了美国前两名印第安人议员,密歇根和明尼苏达州则选出了美国前两名穆斯林女议员。然而民主党的胜利却并非出于“身份政治”这样饱受攻击的策略,也非通过跟随进步派的议程。相反,民主党寻找到了一大批温和、务实、背景和履历极有竞争力的候选人。他们和选区当地有密切联系,获胜依靠的主导议程是对本选区选民的关注,是对奥巴马医改等具体议题的保护,而不是像进步派那样大步流星地只顾向前走去。
民主党斩获最大的是富裕的城郊选区,这些地方曾经是共和党的铁票仓,白人中上产毫无疑问会投票给亲商、务实的共和党。但是共和党的转向改变了这一切。
民主党斩获最大的是富裕的城郊选区,这些地方曾经是共和党的铁票仓,白人中上产毫无疑问会投票给亲商、务实的共和党。但是共和党的转向改变了这一切:特朗普的执政风格让富裕而高学历的白人中上产极为厌恶,尤其是特朗普不尊重女性的作风让拥有大学学历的白人女性成为了民主党的下一个票仓。这些选区往往会欢迎温和务实理性的政治方案,而不会像激进的年轻白人自由派一样,对进步主义者提出的议题趋之若鹜。
纵观民主党此次在众议院的胜利,固然有在锈带州重整旗鼓的因素:然而锈带州再次远离共和党的原因,不仅是特朗普的税改和医改让蓝领工人感到被背叛,同时也是这些州的大城市城郊选民更多倒向了民主党。民主党在锈带斩获的密歇根第十一和第八选区、伊利诺伊第六和第十四选区分别在底特律和芝加哥城郊,而宾夕法尼亚州虽然经历了选区重划,也可以鲜明地看到费城、匹兹堡等大城市城郊不断倒向民主党。蓝领白人可能有所回流,但他们的贡献很可能只不过与城郊的倒戈相仿。在全国范围内,达拉斯、休斯顿、丹佛、亚特兰大、里士满等地城郊都验证了这一判断:城郊白人对共和党的疏远成为了民主党的最大机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民主党的路线之争就完全结束了。进步派同样在中期选举中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那就是年轻人的高投票率。例如拉丁裔的奥卡西奥-柯尔特兹并不是因为其选区中的少数族裔而当选。恰恰相反,少数族裔更多投给了她的建制派对手,这也符合美国选举一贯的规律:少数族裔因为缺乏信息以及更容易依赖政治领袖、更容易被政党机器操控,往往会支持建制派候选人。奥卡西奥-柯尔特兹的胜利,得益于年轻的白人自由派,尤其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白人。
在本届中期选举中,年轻人创造了二十余年来破纪录的投票率,而考虑到民主党在年轻人中占据接近七成的绝对优势,进步派可以宣称他们的路线终将代表未来。这固然是一个值得追求的方向,但考虑到年轻人毕竟整体投票率偏低、随着年龄增长可能渐趋保守,以及这种策略缺乏在全国范围内的竞争力等因素,年轻人的高投票率不足以让进步主义成为民主党唯一的主流路线。
除了温和务实之外,身份政治也对民主党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这里所提的“身份政治”,并非是像共和党污蔑的那样,纠结于所谓的“政治正确”,和要求选民凭族裔和身份来获取选票。相反,身份政治起到的,往往是激发少数族裔投票率的效果。而少数族裔之所以支持民主党候选人,并非仅因为民主党的候选人与他们同样不是白人,而更看重民主党候选人能够解决他们的实际困境。
无论是移民所遭遇的歧视和困难,还是南方州黑人在民权问题上所受到的打击,都是民主党人出面帮他们解决问题。角逐佐治亚州州长的亚博拉斯并不是靠着“我是黑人和女性,所以黑人和女性应该为我投票”这种肤浅理解获得支持。恰恰相反,亚博拉斯关注黑人的贫困处境、关注黑人因为种种严苛的选举注册法而无法投票等现实问题,而它的对手则利用自己作为州务卿的身份打击黑人投票率,甚至采用关闭投票站、拖延投票站开放时间等手段来为自己的当选铺路。这样的背景下,黑人因为“身份政治”而支持亚博拉斯,不仅合情,而且合理。作为政治家去解决这种问题,当然也是“身份政治”的一种,但这样的“身份政治”不应该遭到质疑。
诚然,在经历几次中期选举之后,民主党的政治光谱也被缩窄了:红州的那些民主党人终于全部成为了历史。然而,民主党并没有像共和党一样走向极化。在温和派到主流派再到进步主义的区间上,活跃着大量关注地方议题且立场各异的民主党人。民主党并没有舍弃任何一条制胜的可能,而是留存了具有包容性的政治空间。于是,哪怕是在全国高度对立的政治气氛下,民主党依然抵制住了走向激进和极端的风险——正如他们在2010年顶住了“占领华尔街”所掀起的民粹浪潮,而共和党则毅然拥抱茶党运动一般。接下来,政党重组的大门正在向民主党人打开。
政党重组:从未死去的中间路线
一般意义上,人们相信政治极化是相互的过程。然而,这次中期选举证明了政治极化绝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激烈。共和党固然全面拥抱特朗普,民主党却并未沿着极化的道路闷头直奔。这样一来,历史就给民主党留下一个千载难逢的政治机会:随着共和党的激进化,政治的中间领域留下了一个广阔的空间。
历史就给民主党留下一个千载难逢的政治机会:随着共和党的激进化,政治的中间领域留下了一个广阔的空间。
在中期选举前,许多人都在争论民主党应该复制奥巴马2012年的战略,还是努力延续希拉里在2016年打下的势头。在选举前不到一周的时候,美国知名政治预测机构“538”给出了他们的判断:2018年将更像是对2012年的重演——2012年投罗姆尼、而2016年转向希拉里的那些所谓“罗姆尼-希拉里”城郊选区中,民主党的优势衰退。而2012年投给奥巴马、2016年转投特朗普的所谓“奥巴马-特朗普”选区中,民主党的优势得以重建。看起来,争取城郊白人的支持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但中期选举的结果却和“538”的预期相反:2016年的趋势得到了延续。民主党人几乎赢得了所有的罗姆尼-希拉里选区(只有德克萨斯第二十三选区例外)。更具象征意义的是加州的橙郡:这里六个选区曾经全部是共和党的票仓。但是在此次选举中,民主党夺下了其中四席。更重要的是,在这13个罗姆尼-希拉里选区中,民主党在其中6个得票率超过了希拉里2016年的得票率,扩大了他们与共和党人的票差。
而在那些蓝领白人主导的、不均衡地集中分布于中西部和东北部的奥巴马-特朗普选区中,情况就相对复杂。虽然乍一看民主党人表现不错,可在其中五个选区里他们都有着罗姆尼-希拉里选区的民主党候选人所不具有的现任优势。在共和党现任或是“开放席位”中,民主党人优势并不明显。更重要的是,共和党人成功翻盘拿下了其中的明尼苏达第八选区,因此这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结果。蓝领工人确实有回流民主党人的趋势,但城郊白人的转型似乎更加明显。
看起来,美国的选民阵营确实正在产生结构性的改变。关于全球化、女性权益、自由贸易、社会政策等相关议题的分歧,正在让富裕的城郊白人选民、尤其是其中具有大学学历的女性远离共和党。这些人传统上一贯支持亲商的共和党,但如今他们开始远离被特朗普化的民粹共和党,并愿意接受温和的民主党政治家。
关于全球化、女性权益、自由贸易、社会政策等相关议题的分歧,正在让富裕的城郊白人选民、尤其是其中具有大学学历的女性远离共和党。
事实上,此次城郊对民主党的转向,多少还受到了美国良好经济环境的抑制:根据CNN的出口民调,在23%认为经济是最重要议题的选民里,有60%以上都投给了共和党人。共和党的减税、去管制等政策很可能留住了一部分城郊的白人男性中上产群体,他们为了经济繁荣和共和党经济政策的实际利益,而依然选择了这个他们可能已经非常厌恶的总统所率领的政党。然而,经济繁荣不可能永远维持,美国股市近期的不济表现很可能已经是又一次衰退的前兆,许多经济人士也对美国未来数年内的经济情况忧心忡忡。一旦如今良好的经济表现无法延续,共和党可能就没有其他可以指望的牌来留住这些城郊高学历白人选民了。
全球化和身份认同等因素正在越来越明显地塑造着美国政治的新分界线。与普遍意义上的理解不同,在这一次转型中,真正大胆玩弄“身份政治”的不是民主党人,而是共和党人。诚然,左派在许多性别、族裔相关的议题上制造了相当多被视为不切实际、甚至引人反感的激进口号,但大多数在高等学府的象牙塔中。如前所述,民主党人在中期选举中更多选择了温和、理性而务实的路线,立足于解决选民遇到的实际问题。
但共和党的举动恰恰相反,在特朗普的带领下,他们开始挥舞起了狗哨政治的大棒,煽动对立、仇恨和排外的情绪。良好的经济和税改本身曾经是特朗普引以为豪的政绩,但在选前最后两个月中,共和党人却对税改避而不谈,经济也不再是竞选中提及的重点。特朗普在选前炮制出了中美洲难民危机的紧张局势。与之相类似的,克鲁兹通过奥鲁克对黑人讲话的视频片段来攻击他的对手。这一切都是在调动白人种族主义者心中最敏感的那一根弦:对失去作为主导人种优势地位的担心,对少数族裔获得更多利益的恐惧,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不再“安全”的疑虑。
在特朗普带领下,共和党所走的正是一条真正的“身份政治”路线。
在特朗普带领下,共和党所走的正是一条真正的“身份政治”路线。这条路线诉诸于白人(尤其是低学历的白人男性)对自身优势族裔身份的介怀,诉诸他们对白人特权的拥护和怀念,诉诸他们对传统价值观的保守。即便南方州的许多白人陷入贫困之中,对精神类药品的滥用招致了居高不下的死亡率和自杀率,意味着一个个白人社区的凋敝和破碎,然而他们依然支持共和党,依然为特朗普投票,因为特朗普告诉他们,他能捍卫这些人的身份符号和传统文化。共和党和特朗普所执行的,才是一种赤裸裸的身份政治策略。这种身份政治策略也算是传承了共和党自从尼克松“南方战略”和里根“文化战争”的传统,再配合上特朗普煽动的民族主义和排外情绪,他的核心支持者由此得以构建:保守、传统、低教育水平的白人男性。
这也正是民主党重新赢回白人蓝领所面临的困境。传统制造业正在凋敝,工会不可避免地因为全球化,因为产业升级和复杂化、自动化而渐趋弱势。脱离了工会组织的工人们更容易依赖他们的性别、族裔而不是工人身份来思考政治问题。更致命的是,从新政时期开始美国工会就有白人占据主导地位的传统,长期以来工运对少数族裔极不友好。有观察者认为,许多蓝领白人未必真的那么买桑德斯一派的账,他们看中的是桑德斯对富人高收入者的攻击,是桑德斯反对全球贸易、要为他们找到工作,而未必是桑德斯提出的最低工资或者全民医保这样的福利提案。他们有些人不支持高福利,因为高福利很可能被用来养着黑人和拉丁裔的“懒汉”,他们只是想要回到过去得到高收入的工作而已,这也正是特朗普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得以收买他们的原因。然而经济已经发生了结构性转变,他们的梦想再也不可能成真。如果这样的势头继续下去,他们很可能变得更加依赖基于身份政治进行的动员,而彻底成为共和党的死忠支持者。
好在上帝终究为民主党人打开了另一扇窗。城郊白人中上产是他们可以拥抱的另一群人。与美国族裔的结构性改变一起,他们可以为民主党构成一个新的选民多数。白人自由派、少数族裔和这些城郊白人中上产未必有本质上的利益对立。当农村和白人蓝领开始远离民主党的时候,这些白人中上产可能成为民主党步步反攻最坚实的基础。依靠他们和不断增长的少数族裔支持,“阳光地带”战略看起来令人向往。此外,民主党拥抱城郊白人的战略未必意味着放弃锈带三州:至少在弗林特和底特律的城郊,或是匹兹堡和费城的城郊,高学历白人同样有可能帮助他们守住这些至关重要的选举人票。
如果将此视为政党重组的又一个思路,民主党就必须坚持温和理性的立场。也就是说,必须要重振中间道路。这里所谓的中间道路并非意味着无原则的妥协、或者简单地左右调和,或放弃对社会公义和经济正义的追求,而是要求民主党人必须意识到全国范围内政策议题的复杂性,必须理解温和务实甚至实用主义的必要性,必须能够接受在不同的选区有不同的政策重点和优先议题。这要求民主党人能够拿出切实可行的经济、医保、社会正义等相关方案。进步派有许多值得借鉴的思路和值得提倡的议题,但他们不能将所有不愿意走得一样远的人都斥之为“保守”或“蓝皮红心”。因为事实已经很明显:帮助民主党获胜的城郊白人愿意看到温和理智的解决方案,却对激进的变革不感兴趣;帮助民主党获胜的是对选区的深耕,而不是只顾那些全国政治的大议题。
美国的政治极化并非不可逆转,中间道路的大门依然敞开。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族裔不平等、社会文化的冲突还是贫富差距的扩大,中间道路意味着找到能够赢得共识的方案来解决这些难题。事实上,虽然在推动各自的纲领和为了2020年潜在的竞选而造势时,不可避免地会有民主党进步派和温和派之间的争论,但或许这一路线分歧被实在地夸大了:大部分民主党进步派完全愿意包容他们走得没有那么快、那么远的同僚。
如果民主党继续抵制极化的诱惑,以兼容激进和温和的中间路线接纳和争取城郊白人,那这一轮政党重组将有可能再次重塑美国的政治版图。
如果民主党继续抵制极化的诱惑,以兼容激进和温和的中间路线接纳和争取城郊白人,那这一轮政党重组将有可能再次重塑美国的政治版图:它可能不再是一个中左翼对抗中右翼的政党,不只是少数族裔对抗白人,也不只是自由派对抗保守派。相反,它的版图将会是温和、理智、务实、追求社会正义、拥抱自由贸易和全球化、尊重科学和技术进步的政党,对抗一个日趋保守、孤立、愤怒、依赖白人种族主义、抗拒自由贸易和技术进步的非理性政党。特朗普党开始慢慢取代传统的共和党是一个起点,城郊白人选民向民主党的流动则并非终点。政党重组可能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但中期选举证明了,民主党的路线没有错误。
事实上,共和党也并非毫无希望:以马萨诸塞州长贝克(Charlie Baker)、新罕布什尔州长苏努努(Chris Sununu)、福蒙特州长斯考特(Phil Scott)、马里兰州长霍根(Larry Hogan)为代表的新英格兰共和党人老树开新花,近年来在许多东北深蓝州表现优异。他们性情温和,经济上中间偏右翼,社会议题上则是坚定的自由派。他们与特朗普划清界限,致力于解决本地的经济发展问题,从而赢得了选民爱戴。如果共和党不想在未来真的走向越来越窄的极化道路,重新接纳并重视这些新英格兰共和党人,将是他们唯一的道路。许多人期待老树开新花的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彭博)作为民主党人参选2020,这位曾以独立身份赢得纽约市长的中间派巨擘再一次得到人们的期许——无论什么时候,理性、温和和务实都不会彻底在政治中失色。
(甄希,社会自由主义者。爱好政治国际政治、哲学与社会科学。)
說特朗普搞保護主義的人是完全狀況外。特朗普是在檢視現有的國際貿易架構後發現許多國家對美國搞保護主義,沒有完全對等開放,所以他開始使用許多手段重新談判貿易規則,關稅只是手段之一,目的還是達到實質公平的自由貿易。
“...而不是隻顧那些全國政治的大議題。”
現在 NLP/machine learning 已經如此盛行先進了,而華文正簡轉換卻依舊依賴字符對字符的 dictionary mapping 老科技,以致錯字連連。這絕不可接受。
时代变了,美国要接过前苏联和中国手中的社会主义大旗,成为解放全人类的社会主义新旗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