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1年五月间的北川,川震三年之后的新北川,思维受到了一次震撼。
都知道中国大陆施行计划生育政策,一般家庭只准生一胎,境外简化为“一胎化”政策。2008年四川的那场地震,根据统计,超过5000名学童被压死在海外称之为豆腐渣工程的校舍钢筋水泥下,这些都是“一胎化”下的独生子女。
如果在中国大陆之外的任何地方,独生子女被压死在可能涉及贪腐的水泥下,早炸翻了锅。在四川当地,根据海外媒体的报导,确实也有家长组成长长的抗议队伍,意图向官方讨说法。
但很快的,相关消息不见了,企图探寻内幕的人被抓了,媒体报导转向“中共再次对维权者伸出魔爪”,对于抓维权者这样的故事情节,因为千篇一律,已经有些疲劳,我更关心的问题,仍在于那些失去独生子女的父母们,他们怎麽了?我有儿子,我知道自己经受不住。
三年后到北川,看川震三年后。在地方官员的导引下,到了北川计生服务站,等待着我的采访者,是一群抱着小婴儿的妈妈、奶奶们。这些婴儿被称为“再生育宝宝”,是国家“给政策”、允许再生育的结果。看着喜上眉梢、逗弄着小婴儿的妈妈、奶奶们,我呆了。
一个受访者说,他16岁的儿子在地震中丧生,如今靠着1岁多的小儿子,她重拾了笑容,她说:“有了孩子带来希望嘛!没有孩子,我们肯定还生活在地震的阴影中!”
过世的儿子16岁,母亲还能再生?背后就是大陆计划生育的国家作为。
川震之后,四川政府部门迅速组织了“再生育服务工作”,先调查摸底,以北川当地为例,共有881名有机会再生育的服务对象,而后提供各种免费服务,包含孕前保健、孕期保健、产后随访等,协助高龄者再育,想必也在他们的服务范围内。采访当时,光北川一地,已经生出705个“再生育宝宝”。
校舍是不是涉及豆腐渣是一个问题,父母的悲伤、我的同情是另一个问题,它们哪去了?计划生育可以管这麽多、可以不让我悲伤吗?悲伤也是一种民主权利吗?
可能确实如此。更早之前看到另一个例子,吉林省四平市有一对老夫妇,因独生儿子过世,夫妻生活陷于愁云惨雾,丈夫餐餐喝酒、妻子日日以泪洗面,夫妻不再与邻人往来。这在大陆有专门术语,称为“失独家庭”,根据估计,总数将近1000万户。
既然独生儿子是国家政策的结果,独生儿子过世造成的悲伤,国家也有责任。因此,中共解放军驻地部队派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知书达礼的小兵专门负责对他们夫妻嘘寒问暖,以“儿子”自称,这还没完,共青团也派出了一个女生前往“做工作”,自称“女儿”。
当地媒体称,在“兵儿子”、“团女儿”加入之后,中年夫妇每日笑呵呵,说:“感谢党的政策,除了照顾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如今连老百姓的心理健康也照顾到了。”
大陆计划生育“一胎化”生变之后,许多评论集中在“共产党什麽时候离开人民的卧房”上,这是自由社会的思维,如今愈来愈了解中共治下的大陆官方意识形态,那是另一个方向的思维,他们就是要计划,包含人民的卧房、人民的悲伤,都在计划之内。
从计划生育看大陆与境外自由化思维的差异,首先是目的问题,许多人质疑,中共政策作为的目的,根本就是在养猪,让人民不需思考(或悲伤)地存在着,对此,大陆作家王小波的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已经有很好的反讽,他要求当个拒绝被“设置”的自由人。
其次是手段问题,推动计划生育过程中的血腥暴力,看陈光诚的故事就可以知道。另一方面,计划生育下的“失独家庭”,也不可能每户都能得到“再生育”权利的能力,或拥有“兵儿子”、“团女儿”的照料,大陆不交给市场、不信任自由的计划作为,必然衍生计划外更多的问题。
如今“一胎化”不再,但计划如故,这样的意识形态与计划作为未来将伊于胡底,香港作家陈冠中在小说《盛世》中做出了惊人的揣想,当局终于採取最后手段,在人民的饮水中加入一种让人快乐的药品,于是所有人都忘却了悲伤,跳过了某些时日的记忆,都傻乎乎地快乐了起来。
未来是不是这样,我并不知道,我还在想着原始的问题,那个当年让我“呆”住的问题,究竟让失独老夫妻继续哀伤下去,或是让他们再度拥有子女,何者更人性一些?
国家计划一旦于细节,基本是催生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