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与11个亚太国家月初达成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议(TPP),这个酝酿多年、涵盖全球四成人口却将中国排除出去的贸易自由化协定,一时成为媒体焦点。这个协议标志着全球贸易体系和美国对中政策的重要转化,到现在才受到华文媒体高度关注,实在有点太迟。
各国谈好了的协议还要经美国国会通过,而美国进入大选年,部分原先支持协议、无自由贸易不欢的共和党人说协议向外国妥协太多,给美国企业(特别是汽车业与药商)的好处不够多,所以转为有保留。在民主党初选被自认左翼Bernie Sanders步步进逼的希拉里,也表态反对TPP。
TPP在国会虽有新阻力,但那些反对声音,很多只是摆一下姿态而已。希拉里的正式说法,乃是“今天来说我并不喜欢据我所知的TPP”(“As of today, I am not in favor of what I have learned about it”),是典型准备随时转軚的“语言伪术”。国会在今年夏天一早通过了赋予奥巴马全面“推动贸易权”(TPA)的议案,即国会在表决奥政府谈判回来的TPP时,只能整个赞成或否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任何空间。TPA争议乃是奥推动TPP的最大障碍。如果国会真的有心反对TPP,当时就根本不会通过TPA。现在有了TPA,国会若因美国企业拿的好处不够多全盘否决TPP,那么TPP能带来的其他好处也会一同泡汤,所以美国企业最后一定会确保受其资助的议员归队投赞成票。TPP成为事实,只是时间和技术问题。
WTO积弱 地域贸易协议崛起
TPP代表美国在推动全球自由贸易的战略转变。1990年代冷战结束,华府全力推动贸易自由化。1994年关贸总协定(GATT)的成员国在美国带领下取得共识,将作为贸易谈判场的GATT转化成以消除一切贸易障碍为己任、拥有独立法人地位和仲裁贸易纠纷、惩罚违反协议国权力的世界贸易组织(WTO)。
WTO内的发展中国家,一直投诉被发达国家欺凌。它们在巴西、印度和南非牵头下于2003年组成“20大发展中国家集团”(G-20)的谈判联盟。中国在2001年加入WTO,也是这个联盟的重要一员。G-20占有巨大的全球市场份额,他们在WTO谈判桌上采一致立场,WTO内发达与发展中国家的力量对比,便立刻颠倒。在现时持续了十多年的多哈回合贸易谈判,G-20施展威力,争取增加发展中国家对农产市场的保护,并要求欧美日取消对自家农产品的补贴。双方一直争持不下,美国无法将发展中国家各个击破而主导谈判,多哈回合也走到破裂边缘。
华府眼见WTO已经难以成为推动全球贸易进一步自由化的火车头,于是在2008左右开始转变策略,除了加速与秘鲁、南韩等多国签署双边自由贸易协定(FTA)外,更与亚太区国家展开TPP谈判,随后亦与欧洲展开跨大西洋贸易及投资伙伴协议(TTIP,即欧洲版的TPP)谈判,化整为零地继续推动全球贸易自由化。美国将WTO弃一旁,正是因为G-20集团令美国无法分化发展中国家。现在美国大搞双边FTA和地域贸易协定,便能更有效地将发展中国家各个击破。当下美国最希望击破的目标,正是中国。
美中经济从和谐走向冲突
1994年是WTO敲定成立的一年,也是美国推动中国贸易自由化、帮助中国进入WTO的关键一年。那一年克林顿政府违背竞选承诺,决定华府为中国经贸最惠国(MFN)待遇续期时,将不会再考虑中国的人权状况。当时是六四镇压后不久,美国的劳工阶层,也开始感受到全球自由贸易对他们生计的危害,所以克林顿这个将会使美中贸易扩张畅通无阻的决定,在国会遇到不少阻力。
有见及此,在苏联刚解体后万分惶恐的中国遂以全面开放市场、启动国企改革让美资长驱直进的承诺作为条件,利诱美国商界大力游说国会。最后中国MFN地位与人权问题脱钩得到国会多数同意,这也为后来中国在1999年与美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和2001年加入WTO,扫清了障碍。
从1994年到2004年,美资在中国享尽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好处。华尔街大行在帮助不少中国企业在香港、纽约等金融市场上市集资的运作中,获利丰厚。但在2004年之后,中国出现所谓的“国进民退”,拥巨大政治影响力的国营企业改革停顿,更开始挤压包括外资在内的私营企业。很多美资企业开始投诉在中国受到监管机构的恶意针对,甚至是合伙国企盗取商业机密和侵权。以往只会游说华府推动扩大对中贸易的美国商界,也开始转为游说华府代他们与中国政府交涉以改善他们在中国的待遇。
TPP排除中国是改善美资在中待遇的手段
奥巴马政府故意将中国排拒在TPP谈判之外,乃是迫使中国改善美资投资环境的一个手段。美国将TPP的框架先架起来,以后中国若加入,便要服膺于既成的规矩,例如要取消国营企业在中国市场享有的各种政策优惠。
美国的算盘是,不包括中国的TPP,将迫使中国的外资转移到有参与TPP的发展中国家如越南投资,最后令中国在走资压力下推动进一步市场改革,对外资变得更友善以争取加入TPP,或更积极与美国达成其实双方一直在低调地谈、旨在降低美资到中国和中资到美国门槛的中美双边投资条约(BIT)。但为了应付TPP,中国近年也展开了与周边国家的双边贸易协议谈判和由自己主导的亚洲自由贸易区谈判,并已开始取得成果。
过去20年在WTO框架下,并建基于美中经济和谐的全球贸易自由化稳定进程,正在被中国与美国主导的两个亚洲地域贸易自由化进程相互竞争的新格局取代。如美国能承着TPP的突破在竞争中取胜,便能重新主导全球自由贸易体系。如果竞争长期持续,世界便可能走向像二战前多个贸易关税集团相冲突的不稳定局面。若后一个情况成真,又将会怎样与美-日-中的新军事竞争关联?这些都是影响亚太经济与政治前景的巨大不确定因素,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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