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一为“雨伞运动”一周年纪念,这几天我刚看了三部关于“乌坎事件”的纪录片,不禁将两件事连接起来。虽然两者背景和性质迥异——“雨伞”是为了政改,“乌坎”是为讨回利益,但主要目标却相近——争取公开的选举。
“乌坎事件”源于村干部多年来私相授受,变卖属于村民的农地牟取暴利,民众发觉后群起反抗。到2011年秋天,官民的冲突越演越烈,政府派防暴警察入村镇压,但村民顽强抵抗,其中一位村民薛锦波在被警察拘留期间突然死亡。当时“乌坎事件”引起全球传媒注意,成为国际头条新闻。到冬天,政府态度开始软化,最后允许乌坎举行公开选举,让村民以一人一票选出新的村代表。
由阳光卫视制作的《乌坎》分上、下两集,故事详述“乌坎事件”由2009年村民发现土地被村干部变卖开始,直到2012年初举行的第一次村代表民主选举为止。
“乌坎”是部典型的电视纪录片,其主要特色包括︰详细的背景资料,不停的旁述及大量的配乐。其详尽的资料让人明白事件的来龙去脉,是影片最大的好处,但大量的资料像“流水帐”一样,一一罗列出来,少分析拆解,难以叫人明白各件事的因果关系,加上大事小事所占篇幅相近,观众难分事情的轻重,结果印象模糊。
旁述是电视最常用的手法,传统是用一把磁性又有权威的男声(如钟景辉),以冷静客观的语调读出旁白。“乌坎”也一样,也有悦耳的旁述,但对我来说,这种由头到尾不停的敘述,实在太多了,没有给人留下多少的思考空间。另外,片中的配乐有时也太激动,太过努力地去刺激观众的情绪。我想,用音乐和旁白,要像用味精一样,少放一点,让各人自己去品尝原材料的真正味道。
比起“乌坎”,艾晓明所拍的《乌坎三日》范围较窄,其内容只包括了2011年12月19日至21日三天之内的事——当时村民刚知道薛锦波突然死去,政府开始让步的关键时刻。
《三日》的风格与《乌坎》非常不同,它没有大量背景资料,也没有旁白。它是独立制作,换言之,人力物力有限,规模不能和《乌坎》这种电视制作比较。《三日》的风格也较“个人”,导演也有参与其中,艾晓明本人虽然没有上镜,但他的声音经常出现,有时做访问,有时跟人聊天,他就变成其中一个角色。这种做法的好处是令观众与导演较接近,让人有参与其中的感觉。内容方面,因拍摄时间不多,所以涉猎范围有限,只记录了整件大事中的一个转捩点。影片中有一些无关宏旨的地方,例如导演问负责拍摄的村民,其所用的器材的价钱及牌子等,这些段落叫人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
在中国拍独立纪录片极之困难,而艾晓明近年更被政府监视,行动不自由,他能够偷偷潜入乌坎去拍摄本片,殊不容易。
由新加坡的李成琳及梁思众合导的《乌坎:执政风雨》,描述2012年第一次公开选举,至2014年第二次选举期间几年的情况。第一次选举后,传媒陆续离开乌坎,世人也开始把这地方淡忘,但李成琳和梁思众却没有正式撤退,他们其后回去多次,继续拍摄选举结束后的情况。
在片中,我们看到村民和新代表关系日渐恶化,蜜月期很快结束。村民要求尽快讨回被侵吞的土地,但代表们不但不能完成任务,更被指贪污受贿;代表之间甚至开始内讧,互相攻击。有人辞职,并远走美国寻求政治庇护。之前的团结,不复存在。这一切的变化令人很难过,不禁叫人怀疑,中国人是否还未准备好迎接“民主”呢?可能几千年来的专制政治,就像扎脚布一样,把我们的脚扎坏了,一旦松绑也不懂得如何走路。
《执政风雨》的故事横跨几年,好处是让观众对主要人物有更深的了解,但可惜情节交待不够清楚,例如村代表之间关系转变,往往只见其果,不见其因。我猜除了拍摄工作有束缚外,可能因语言及文化的隔膜,导演未能完全掌握到村民间复杂的关系。比起上述两部影片,我较喜欢《执政风雨》的风格,它不用旁述,只配了少许音乐作衬托(虽然是外国人心目中的那种中式音乐),令整部影片多点留白、多点空间。整体而言,虽然故事发展不明确,结构亦欠紧凑,但影片让我们看到这场运动的发展及衰落,使观众对整个“乌坎事件”有更全面的了解。
“乌坎事件”和“雨伞运动”都未成功,原因虽不同,但内讧均是两者的特色。有个说法,中国人最擅长内斗,可能有点道理。
(张虹,“采风电影”总监,香港纪录片导演,作品大多采用“直接电影”(Direct Cinema)手法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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