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选期间,新加坡最大反对党工人党新星、社会学教授吴佩松(Daniel Goh)回应为现行国家宽松人口政策护航的总理李显龙,指新加坡当下人口政策的重点,应以本地人为基础──如鼓励他们生育、提升他们的技能等,但重申这不等于反移民;换句话说,按其观点,人口移入必须在重视本土的某些条件下进行。
按日前新加坡报章Today的报导,近年愈来愈多的外来人口,是继楼价与生活成本不断高涨之后,新加坡人的三大生活焦虑来源之一,这正是双方聚焦人口议题的背景。阅读工人党的人口政策建议,不单能够进一步了解普遍新加坡人对外地人口太多的焦虑与不满,更能为关心香港人口政策的论者,提供更多经验实践借镜,令各种讨论变得有意义、不只流于空想空谈。
新加坡现在关于人口政策的种种争议,主要是围绕于新加坡政府发表于2013年1月的人口政策白皮书。白皮书指出,新加坡长期出生率低,令人口老化问题恶化,人口萎缩将会危及国家经济发展。为保持人口增长与竞争力,白皮书建议:未来17年内增加30%人口,目标在2020年将国家人口提升至600万,并于2030年达到650万至690万水平。其间每年将输入1.5万至2.5万名新公民(New Citizens)、3万名“永久居民”(Permanent Residents, PR),令外来人口比例在2030年增至近五成,本地人口则由目前62%降至55%。
这份人口白皮书,触发了当时新加坡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示威,有数千人在芳林公园集会,形同社会对“国家应往何处去”史无前例的大型公开辩论会。
国会内外、精英圈中,对白皮书的议论同样激烈。几位经济学家撰文,指出白皮书里政府依赖廉价劳力以推动经济发展的迷思。执政党人民行动党的议员殷吉星(Inderjit Singh),也质疑政策的必要,其国会发言被形容“比反对党更反对党”。最后国会表决白皮书时,殷吉星缺席投票。
对外地人口太多的两大质疑
质疑的声音,主要聚焦两点:一是外地人口太多,会令“新加坡人”身份认同不鲜明,破坏国家凝聚力。当时国会议员许优美(Janice Koh)正是以外来人口已令新加坡社会分成三块(住在工人宿舍的廉价外劳,各区平民与居住中心地区的外地有钱人)、令国家建立共同价值观与身份认同变得艰难这个理据,来反对白皮书;二是外地劳工会加剧新加坡的在职贫穷问题。直到大选期间的这几天,这个观点仍然被提起──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前经济师杨南强(音译, Yeoh Lam Keong)受访时说,大量廉价外劳压低了工资,令新加坡基层的就业选择减少,加上生活成本高涨、生活压力明显加重,因此认为政府现时的宽松人口政策必须逆转。
吴佩松述说的人口政策立场,细节见于工人党在2013年2月发表的政策建议书A Dynamic Population for a Sustainable Singapore。整份建议书的要点,是以本地人口(Singaporean Core)作为国家发展重心、外来人口为次要手段,方法包括鼓励本地生育、减慢外地人口增速以促进融合、令国民的非新加坡配偶更易成为新公民、重整经济结构以减少对外劳的依赖等。
如何维持“核心新加坡人”?
在人口政策的方向上,工人党与人民行动党的分野,不如外界想像中大──两者皆认同维持“核心新加坡人”的重要性。执政党政府的人口白皮书,第一页便说,“新加坡人”是社会的核心、国家的灵魂(Singaporeans form the core of our society and the heart of our nation),因此,要维系一个强大与具凝聚力的社会,有必要维持强大的“核心新加坡人”(To be a strong and cohesive society, we must have a strong Singaporean core.),这亦是政府人口白皮书的主要目标之一。大选前,官员还再次保证,在中至长期,新加坡经济体内工作人口的三分之二,会是新加坡本地人。可以说,至少在言辞上,新加坡政府极着重“新加坡人”与“外地人”的身份边界维持;其一大原因,是国民归属感,属国家之灵魂所在;但如李光耀2011年所说,新加坡还未算是“真正国家”,而该年《海峡时报》随即进行的调查,发现只有近三成人“愿意为保护同胞而死”。如何成为“真正国家”,也是新加坡人口政策的一大挑战。
工人党反对白皮书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执政党的人口政策主张,无法维系“新加坡核心”;他们在建议书引用数据,指过去25年,新加坡有约25万新公民;而政府的建议,是至2030年前,会新增27至45万名新公民,增长速度比过去还高。现时新加坡每年约有三万个婴儿出生,只是略高于白皮书建议的每年最高增幅、约25000个新公民。
工人党指要维系“新加坡核心”、国家身份认同清晰与否,人口数字是关键。因此他们认为,首要重策,是从几方面着手,专注推高本地出生率、作为减少依赖外来人口的长远政策:其一,缩减新加坡工时、促进民众工作与生活间的平衡;其二,减低住屋成本;其三,解决贫富差距日益严重的问题(注);其四,增加父亲产假,以分担母亲的家庭职责;其五,减低学童读书压力;其六,取消歧视单亲妈妈的政策,如35岁以前不能购买组屋、享有较少福利等;其七,鼓励生育政策不能倾向富户。内文亦引用韩国在2005年至2012年的7年内,透过政策,将总和生育率(TFR)从1.08增至1.3的成功例子。
工人党还有三个建议:第一,增加企业的生产力、令他们减少依赖廉价外劳;第二,增加本地劳动力的参与率(Labour participation rate)、以在短期内消减对外来工作人口的需求。建议书列出数字,指2012年,待业的本地人达16万多,当中有51%为25至59岁人士、64%为女性。此外,工人党认为退休老人并非社会包袱,政府应致力消除雇主歧视,令老人仍然能够在社会贡献、生活得到更多支持。工人党的目标,是本地劳动人口每年能有1%增长;第三,促进融合。工人党指现存新加坡新公民融入社会的三个平台,主要问题在于协调的基层组织人民协会(People’s Association),与执政党关系太密切,其政治意识形态会阻碍国民之间的凝聚,因此需要改善这个组织问题。
工人党亦有探讨空间与人口的问题,甚至指新加坡的人口密度,其实比香港还高,且提到香港有大量绿化带供休憩之用。建议书指过去新加坡政府规划的空间人口容量,饱和速度远比预期快。例如2001年政府规划未来40至50年的土地运用与交通,所假设的人口基数是550万人;但到了2010年,新加坡的人口便已接近此水平。
控制外地人口增速也是道德举措
近日闲聊,新加坡学者朋友提出了一个观点,解释何以工人党的立场并非反移民,相当具启发性──控制外地人口增速,其实也是照顾外劳的道德举措。例如,人数减少,空间上更容易改善他们现于新加坡的恶劣待遇。的确,2013年小印度爆发骚乱之前,新加坡媒体已曾报导过,外劳的居住环境如何挤拥不堪(见Hidden Slums of Singapore revealed)。
对香港的三点启示
新加坡的人口政策讨论,对香港起码有三点启示:
新加坡不论是执政还是在野党,都能有共识,认同维持鲜明的“本土身份认同”,是社会凝聚力的重要来源、国家未来健全发展之基石。每日都有人忧虑社会变得撕裂、呼吁团结的香港,却连这点认知与共识都缺乏,终日停留在“本土意识”等于“狭隘排外”的理念空想空谈之中;
工人党的思维,表现出人口政策的一大关键,在于地方资源有限、吸纳新成员时,分清优次之必要,例如,其建议书带出了新加坡人的外地人配偶、与其他外地人口移居新加坡的优次问题。香港的人口政策争论,多只聚焦是否“排外”、应吸纳多少新成员这类议题,却少从不同实例探讨如何筛选外来人口的问题。例如在香港脉络、外地人口之中,论迁移资格,因各种原因在世界漂泊无家可归的国际难民,其实不乏道德条件在港居留,且也一直有难民来港,而2014年港媒亦曾报导过,有多哥难民在港艰苦生活9年、形容“在港生活比地狱更差”,但过去香港争论有关居港、“社会大爱”议题之时,却少有人认真注视过这些国际难民、思考应当如何处理他们的个案;
新加坡的人口政策议题之一,是有何政策与平台,能令新成员更快融入本地社会,香港却不重视相关讨论与政策。2012年,香港学者沈旭晖曾撰文〈致煲呔书:我们需要符合核心价值的本土人口政策〉,内有不少值得深思的观点;直到今天,香港民间与政府不时议论人口政策的种种,却甚少见到有建基于那些观点的延伸讨论。
归根究柢,香港公共讨论的一大问题,在于“主义”谈得太多,问题细节却研究不多。
注:2012年,前国家工资理事会(National Wage Council)主席林崇椰(Lim Chong Yah)就曾提出“休克疗法”(Shock Therapy)建议,主张“低薪者加薪三年,高薪者冻薪”,改善基层人士处境;在今次大选,工人党亦建议增设最低工资。
读者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