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连战登上了天安门阅兵观礼席第一排。前副总统吕秀莲要告他外患通敌;马英九则说对连战“非常痛心与遗憾”,还抬出其父连震东、祖父连横两位“抗日志士”做对照。除了急统派的新党,台湾蓝绿朝野对连战都一面倒的骂声。
连战不该去北京参加纪念抗战阅兵大典?其实他可能是最有“资格”去的台湾人──因为他的名字。
祖父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的父亲,中日绝对是要打一仗的,我们重回台湾重整家园,重新开始一切,所以在最后的遗言里面,也提到就是说,将来这个孩子,假如是个男孩子的话,就叫他“战”。
这段话是2005年连战首度回到出生地西安,在当年就读的小学说的。他还说,父亲被日本殖民,母亲出身地渖阳也被日本佔领,“在这样家庭成长的子弟毫无疑问地充满民族意识,要改都改不过来!”现场那些大声欢呼“连爷爷,您回来啦!”的“小学长”们拍手叫好。
还未出生,连爷爷的爷爷已帮他取了个好名字──为了“战”日本鬼子而生的台湾人。由他代表台湾人出席终战七十周年纪念──够理直气壮吧!
不过,连爷爷的爷爷这句话怎麽说的?倒有几个不同版本。
最早是连战自己在1970年《传记文学》上发表〈祖父与我〉,谈到这段典故:“中日必将一战!若生男,则名‘战’,寓有自强不息、克敌致胜之意义、有复兴故国、重整家园、光明希望之象徵!”他说这是一九三七年连横对其子的遗言。
1999年新闻工作者陈凤馨出版了一本《遇到百分百的连战》,这本为连战选总统而出的传记式宣传书,内容很多由连家提供。书中引述类上述连战的话,但称这是连横写给在西安工作的子、媳信中提到的。
不过,连震东在1945年于重庆、赶着为父亲的《台湾通史》要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而写了一篇〈连雅堂先生家传〉做附录。文章中则如此形容连横死前一日:
弥留之际,谕震东曰:“今寇燄迫人,中、日终必一战。光复台湾即其时也,汝其勉之”!震东俯首涕零而对曰:“敢不遵命”!
连战的表姐、台大中文系教授林文月,在一九八九年写了一篇纪念连震东的文章〈我的舅舅〉,也只说:“表弟之名,实为纪念外祖父之言而得。”
到底孙子的“战”字是不是大史家取的?还是从政的子孙欲添增自己正当性而渲染出来的神话?交叉比对下,变得有点说不清。
写了这麽多连战大名的考证,只想说一件事:连横这位大史学家的家族三代有很多被传诵的丰功伟业,包括他们如何心向祖国、投身革命、坚定抗日等,有些是家人间对话,说不清真假,有些则已被考证为吹捧出来的。
连横在一些文章中称自己是国民党员,儿子连震东也说父亲在中国大陆加入同盟会。结果两位与国民党关係密切的历史学者,时任国史馆长的黄季陆与及后来担任国民党党史会主委的李云汉,皆不买帐。1977年分别发表文章指出连横根本不是革命党人。
李云汉在〈连雅堂与中国革命〉中指出,民国建立前陈少白、 孙文来台,都无证据显示和连横见过面(连只在辛亥年和保皇派的梁启超见过面)。
不过,当初国民党急于在接收台湾之际,树立正统的台湾史观,在儿子连震东运作下,让连横登上了“台湾太史公”地位。李云汉也不好拆了“太史公”的台,只好从他着作中找到一些支持革命、称许孙文的言论,间接佐证“连雅堂为革命志士”。
李云汉引用连横一句当年嘲讽袁世凯阅兵的诗句:“天安门上阅兵来,万马无声紫禁开,九派龙蛇将起陆,一时鹰犬亦登台。”百年后,这句诗也被台湾名嘴周玉寇用来反讽其孙连战赴天安门阅兵。
〈连雅堂先生家传〉中称,先祖在明朝亡了之后“长怀隐遯”,最后来到台湾台南,至连横时已入台第七世。连震东说,明亡后,家族“不应科试,盖犹有左袵之痛也。”
这是标准的睁眼瞎话。1902年连横赴福州应试不中。北洋政府时代,还去选过国会议员,选不上;之后想进北京的清史馆工作不可得。最后才回到台湾。
回到台湾做什麽?和他赴中国前一样,为日本统治者的御用报纸工作。连横谄媚统治者的言行,包括为日人在台贩卖鸦片政策辩护,写汉诗为殖民者抹粉涂脂等。
连家原为台南旺族,乙未割台让连家财产尽被没收。当时连横已17岁,朝代更迭、社会断裂之苦想必让他产生很大不安全感。也因此,他急着在海峡两岸同时押宝。
在台湾这边,《台湾通史》出版,他邀请殖民总督明石元二郎等人题辞;在中国方面,把儿子连震东託付给国民党要人张继,期许儿子“建业祖国,以求台湾解放”。而二战后《通史》要在中国出版时,连震东忙着拿掉日本长官的序、改邀中国政要章太炎等人取代。
台湾学者林元辉爬梳史料得到一个心得:连横父子是“‘利用’祖国人士意识感情的始作俑者。”
连家大厅长期挂了两个人的书法字,一是章太炎,一个是张继。这两人为连家开启了国民党的关联,连震东也随着国民党政权在1945年回台接收,开始在国民党治下的台湾累积财势。
时序进入21世纪,连家第三代连战、第四代连胜文,也因为台湾心向祖国的名门之后身份,受到北京的眷爱。“祖上有德”,连战父子再度有机会到中国大陆继续累积家族财富。
回到开头所说的,是不是名字取得好、家族坚决抗日,高举民族主义大纛而让连战获得习大大青睐,荣登天安门──愈了解连家四代史,还愈觉得有点说不清。
不过,从连家四代在两岸四、五个政权下的表现观之,中国文革时血统论派的一句名言倒很能解释连家为何可以长期游走两岸:“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当然,财富也会跟着血统而世代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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