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卫视的新一季《歌手》节目,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登上了热搜,并引起热议,证明观众不是对歌唱真人秀失去兴趣,而是需要特殊的情境才可以投入。《歌手2024年》这一季的首发阵容包括Chanté Moore、那英、杨丞琳、二手玫瑰、汪苏泷、海来阿木和Faouzia Ouihya,且常规赛转为直播,是近年难得如此操作的大型节目。
想不到5月10日第一次直播之后,《歌手2024》讨论远远高于预想的热度。因为两位海外歌手Chante Moore及Faouzia状态太好,而同场的华人歌手现场演唱不理想,有观众以“抵御外敌”“五旬老太守国门”等关键字发起讨论,迅速掀起热度,更有网民玩梗那英的满族姓氏叶赫那拉,大量传播电视剧《走向共和》中慈禧太后的对白“我要洋人死”。歌唱比赛的议题从开始的网络玩笑转化为带着民族情绪的讨论。
在这种“国门告急”的网络语境中,许多并未参加节目的歌手都纷纷加入话题自告奋勇要上节目代表中国“守国门”。其中有来自西藏昌都的歌手韩红,也有来自台湾的歌手黄丽玲、李佳薇、汪佩蓉等。这一种讨论的聚焦点,潜台词是说华语歌手有很多都“能唱”,可是节目组并没有真的将这些唱将邀请上台。
另有一种声音,就着前几集华人歌手普遍的现场演唱水准的欠缺,开始检讨华语音乐的问题。他们认为歌手2024节目上华人歌手的表现揭示了华语流行音乐有很大隐患,而这种隐患某程度与电视音乐节目一直以来的“假唱”(现场表演与电视节目皆曾很常见)和节目修音有关系。民众对表演的期待,到底是在哪里落了空?民众对音乐的失望,对民族意识的狂热,为何都缠绕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必须赢?
有观众以“抵御外敌”“五旬老太守国门”等关键字发起讨论,迅速掀起热度,更有网民玩梗那英的满族姓氏叶赫那拉,大量传播电视剧《走向共和》中慈禧太后的对白“我要洋人死”。
必须先把话说全,中国依然存在有活力的地下音乐场域,有许多有才华的音乐人。但他们都只能在庞大的主流流行音乐工业缝隙里寻找空间,而庞大的主流工业,是推动歌唱比赛真人秀去往抵御外敌的语境。它像是一场盛大的擂台,承载着数以亿计的受众。
总括地讲,中国在文化场域内,一直以集体主义指向的这种“打擂台”氛围为主。国内受众也一直以这样的眼光看待文学艺术作品的创作和推广。仿佛奥运会一般,大众已经习惯采用“国家队”的视角,为中国籍的创作者设置不可分割的联系,哪怕有些时候,这些联系其实非常牵强。但创作者的个体能量,在国际范畴的舞台,往往被中国的公众轻视,他们潜意识就更加留意“中国队”的表现。于是,提名奥斯卡也被简称为“申奥”,创作者在这个文本叙述里,是要去国际舞台比拼一番。
过去“歌手”节目曾经也邀请过海外艺人参加,他们的歌唱技巧固然精湛,却不见得成为唯一焦点,湖南卫视一度很有意识地邀请了许多唱将级华语歌手入驻,在这个舞台上,中国歌手的演唱表现也获得收视群体认可。今年的文艺爱国情绪高涨,既有特殊性,也有普遍性。近年来民族情绪逐年高涨,已经形成了一股鲜明的力量。Covid-19期间中外对待疫情的认知差异,令许多民众有被欧美针对的心态,在此情绪之下,中外之别有了更脆弱的情感防御。对比前几届,本届请来的两位Chante Moore和Faouzia演唱非常扎实,但相较影响力不高,对许多中国听众来说非常陌生,即便如此,现场表演的水准相差如此巨大,中国观众的情感受到冲击也就是必然结果。
这些文章和它们的传阅,成功帮助墙内的民众建立起一种“有法可依”的秩序,在这个秩序里,作品和创作者也有了如竞技体育一般的得分机制。
为何不能输?为何必须赢?或者为何“打擂台”?这种思绪,跟官方一直以来叙述的现当代史相连。在这个叙事中,中国受尽外来屈辱,慢慢以竞技体育回到国际舞台的说法深入骨髓。本国文化与“外来文化”,被放置在壁垒分明的架构里。“被看见”与“胜出”等价了,“尊重”也与“胜出”等价了。有了输赢,就要有标准。于是在中国讨论流行文化,技术分析和比拼最有影响力。
社交媒体在中国兴起之后,第一批窜红的音乐kol粗略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从YouTube等墙内无法访问的网站向内“搬运”和“翻译”的专业/帐号;一类则是将各种技术品评冠以新分类的“乐评”帐号。比如,有帐号长篇大论将歌手分为三六九等,再依照各种技术分析阐述原因,并发明了“唱商”这个新词汇,以之作为一种莫可名状的审美排序。那是简体中文的流行文化场域非常重要的时刻,这些文章和它们的传阅,成功帮助墙内的民众建立起一种“有法可依”的秩序,在这个秩序里,作品和创作者也有了如竞技体育一般的得分机制。因此,我是歌手这样的节目才有了生长和壮大的土壤,搭建擂台必然要有“舆情”。
有了等级评判心态,大众观看擂台才有了“意义”。在丛林法则至上的社群价值里,百花齐放早已是遥远的过去式。一切的衡量价值都是要赢。
有了等级评判心态,大众观看擂台才有了“意义”。在丛林法则至上的社群价值里,百花齐放早已是遥远的过去式。一切的衡量价值都是要赢,电影如果没有票房,那最好有奖(看份量又看数量),歌曲和剧集要有点阅率和流量,文章要有触及率和带货能力,否则这些文艺创作似乎就没有了“意义”。《歌手2024》“中国队”不能输,否则中国流行音乐在他们心中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真人秀是仅有的可能?
中国的流行音乐真的有问题吗?真是源于假唱和修音吗?如此归纳有些武断。《歌手2024》的热议,却也挑明了一些流行音乐工业过去被忽略的问题。中国的流行音乐工业在根基不稳的状况下常常有跳跃式发展,辉煌的实体年代,从2000年大约至2007年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季《超级女声》的超高人气,令歌唱比赛真人秀变成了新歌手的强力催生舞台,而后《我是歌手》的出现,则让资深或大众尚未熟悉的歌手有了重启事业的机会。在社媒时代,2013年后,中国的流行音乐宣传渠道剩下了非常单一的方式,似乎只有真人秀舞台,才是能有效将歌曲和歌手打入主流市场的少数有效方法了。
综观同时期其他地区的音乐产业,歌唱比赛真人秀固然受到欢迎,可是它与生产流行音乐的工业有非常分明的距离。比如众人熟知的《美国偶像》(American Idol)为例,一个如此长青且稳定的电视节目,但它的获奖选手有多少能够真正成为事业可持续的流行歌手呢?美国流行音乐有影响力的歌手,几乎都不是真人秀出身,反倒是有许多是从YouTube等平台由草根身份崛起。日本也是如此,虽然也有商业和资本的介入,但他们有较为野生的机制,不断能够将受欢迎程度不同的网路音乐人转为职业音乐创作/表演者。中国的唱片公司也试过各种方法,与串流平台合作,让歌手和音乐人进驻抖音,以“短视频”为载体传播作品。这些并非毫无效果,只是这些效果相比起电视/平台的真人秀节目,能量实在太微小了。试想,你可以回想起中国在《歌手2024》之前的上一个流行音乐全民热议话题是什么吗?
2013年后,中国的流行音乐宣传渠道剩下了非常单一的方式,似乎只有真人秀舞台,才是能有效将歌曲和歌手打入主流市场的少数有效方法了。
一切还是回归到了“擂台”。歌唱比赛真人秀的制霸,隐藏了非常多远大于假唱和修音的问题。电视/平台的音乐真人秀节目,成为最强势的音乐渠道之后,首要问题是,几种不同年龄和喜好层的受众,都要被收纳在一众相对单一的节目之下。《歌手》及同类型的音乐展示方式,将流行音乐的表达局限在一个框架里。这个框架是非常单向的美学呈现和教育,即是以技巧铺陈和成本叠加造成的舞台效果。声音的冲击力和舞台的“表演”,经由技巧去解读,将流行音乐的阅读可能变得单调了。
而在华人文化中的“舞台”,显然与欧美流行音乐的“现场”是两个不同的场域。在“擂台”形式的比对下,在打分和淘汰(无论以何名称出现)机制下,歌唱比赛真人秀中的流行音乐,只可能以最兼顾所有受众的方式表达出来,歌手本身的主体性必须要去迎合整个节目的思维方式。这是“电视”的一种规训,却不是流行音乐的表达方式。
真人秀的规训
规训的另一层意义,是“舞台”变成了流行音乐的建制。一位流行歌手选择待在地下或者是登上节目,当然是他/她的自由。观众不应质疑这种选择。但显然,它也在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大家都觉得地下/小众音乐人收入少是一种必然,上节目才是正确的选择,才是明智的决定。登上节目之后,所有的创作者走向主流,才是欣欣向荣的指标。饶舌歌手要走上真人秀,从真实的愤怒转化为权力的代言,摇滚乐队要走上真人秀,把真实的感触转为形而上的虚空的抒情,但只要知名度提高了就是好的。可是看看其他国家的音乐场域,当然各自有各自的难题要面对。但在美国、日本或是欧洲都好,创作者可以自如地选择自己想成为哪一种规格的音乐人,在不同的渠道中,不同程度的表演者都有与投入较匹配的演出机会和资源。他们不需要通通变成一两种类型的艺人,投入某一两种类型的宣传。
经过平台,观众只会看到/听到不断被剥削、被篡改、被驯化的流行音乐,而这一切,当然是审查机制乐于见到的。以非常微小的切口来看,比如歌曲中的死亡、性爱,都变成了禁忌,歌手的纹身、鼻环和耳钉都成为冒犯的可能。这些与流行音乐的本质相违背,更不要说流行音乐对建制和权力的叛逆了。
顺着节目组的思路和对收视群体的想像,在这种舞台上的歌手,也就必须变成某一个规格,如果不符合,似乎就只能沦为更次等的艺术。观众所怀抱的,是一种美学上的期待吗?当所有的话题引导,都只指向某些很固定的讨论,流行音乐只剩下“音准”和“唱功”的分析,或者再加上玄学“唱商”,中国的流行音乐本身也被压榨殆尽了。
当中存在着平台与审查的共谋,原本对于流行音乐来讲,其文本、文化起源、族群的身分认同、想要表达的个体精神,都非常重要。可是经过平台,观众只会看到/听到不断被剥削、被篡改、被驯化的流行音乐,而这一切,当然是审查机制乐于见到的。以非常微小的切口来看,比如歌曲中的死亡、性爱,都变成了禁忌,歌手的纹身、鼻环和耳钉都成为冒犯的可能。这些与流行音乐的本质相违背,更不要说流行音乐对建制和权力的叛逆了,国外的真人秀被资本驯化最多只是变得讨好,墙内的真人秀则完全变成了阉割。很多人以为如今资讯发达,平台的改动观众还会不知道吗?创作者的改动或许在这一刻能为观众察觉,可是很快大众会将改动视为常态,视为理所当然,而当原本的版本都“消失”之后,只能从网路上搜索到改动之后的版本,谁还知道这些作品的本来面目呢?这令人想起,百度在Google还没离开中国时起家,最初的搜索结果遭到嘲笑,Google离开数年后,百度上的错误结果就变成了金科玉律。
受众更对创作者和表演者进行规训。比如上一期的飞行嘉宾Adam Lambert,他是一位性小众歌手和创作者。当他应约参加《歌手2024》,有网友比对了他前往其他国家和地区参加活动的造型,他的妆容改变了,服装变保守了,当然更不能在表演中加入彩虹元素了。而部分观众甚至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歧视。几年之前,平台和电视的节目即已如此禁绝性小众符号,它迅速蔓延到了线下的音乐表演,比如张惠妹和蔡依林等人的演唱会曲目,如有涉及性小众的元素,均被迫拿掉,观众入场时的穿着和物件也被严格规管。这即是墙内“舞台”对流行音乐的改造,及其所带来的坏处。
又或者本次歌手Chante Moore,她来中国的表演,选曲和编曲都只展示出非常刻板的,甚至守旧的中国对于黑人音乐(为便于阐述和理解,使用这个约定俗成的中文名词)的投射,她如果想要用歌曲来阐述自己的身分认同,表达BLM,湖南卫视会同意吗?但很多观众已经被驯化到,他们认为这些歌手来参加节目,符合国情是歌手们的义务,哪怕这种义务对这些艺术家和作品是一种冒犯,他们也会实用主义地认为,那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更多的常态
这就是问题的全部了吗?
不,我们有太多的习以为常了。墙内的听众朋友们早该知道,中国大陆的音乐评论已经与广告无异。每逢有充足预算的流行歌手发片,发行方/工作室都会有一笔资金,邀请“乐评”为自己的专辑撰写“评论”,说是“评论”,实则是牵扯利益的缮稿。这种结构的牢固和理所当然,已远非“不健康”可以概括的。在音乐的推广渠道和表演空间已经如此多限制的情形下,这些可以买的好评,显然让作品落进一个更坏的环境里。
在这个结构中,愈来愈虚伪和空洞的“好评”让歌曲/作品变得更加无足轻重。这个温床减弱了较为单纯的消费场景,破坏了正常的价值体系,受众们只会更依赖直播的歌唱比赛,至少这种规训之后的表演是立体的,而不是包在多层“商业互吹”之中。
讽刺的是,如果你真的留意这次歌手的争议,你会发现“可以购买的好评”乐评们,讨论“抵御外敌”的歌唱比赛也是风声水起,他们的发言看来,不仅为节目上的华人歌手操碎了心,也为华语音乐的未来操碎了心。而他们并不觉得这种互有抵触的行为是矛盾又好笑的。顺便,他们也把问题简化和平板化了。是啊,如果中国流行音乐的问题仅仅只是假唱和修音,那该有多好啊?
李瑕柏,化名,曾经的流行工业从业者和乐评人,因对工业失望而离开。现为广告人。
写得像大众文化研究课的课程作业,观点先行,忽视了历史脉络和阅听人视角的主观感受,一昧地使用批判理论,言不及义。
不觉得Chante Moore总是表演刻板印象。她在第四场比赛所表现出的力量,直达人心,折服了所有的现场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相较之下,作者把节目上纲上线到国家竞争概念是否说明作者本身也是位民族主义者呢?
如果輿論的走向只是開玩笑的話,歌手2024官方微博就不用親自下場了。一開始大家都是開玩笑,但也不是沒有把它當真的。
这些言论是在开玩笑额,有些甚至还是在讽刺总决赛必须把中国歌手排第一这种现象呢
这篇文笔生硬,观点也很大路货。感觉端可以对热门文化现象开放邀稿,《歌手2024》批判类文章我看过很多比这篇写得好的
这篇文章有没有看懂笑话之嫌。
有没有可能这也是大陆网友的躺平和自嘲?😂我倒是觉得很幽默很有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