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观察:学生与红衫军的潜在结盟,能否改变一个深层不公的国家?

“那些惯用冷战思维的统治者应该重新思考现状,学会倾听年轻人的声音,爱这个国家不是老一辈人的特权。”
2020年10月16日,示威者举起三指致敬,这是抵抗运动的象征,数百示威者聚集在泰国曼谷的一个商业区。
2020泰国抗议 东南亚 国际 社会运动

【编者按】:连月来,泰国的街头运动不断升温,并最终在政府宣布的紧急状态下产生了更大规模的街头冲突。泰国年轻人为何向王室、政府和军方挑战?这一切又和过去20年乃至更久的泰国历史有何勾连?《端传媒》2019年曾采访泰国年轻一代的社运人士Pai,讲述泰国社运青年的故事。上周,我们触及了曼谷示威的现场。本文则是对泰国社会学者Saowanee T. Alexander的访谈,围绕着十年前的泰国“红衫军”运动,理解今天青年人为何走上街头。

Saowanee T. Alexanderz 是乌汶叻差他尼大学( Ubon Ratchathani University)人文学院社会语言学的助理教授。她的研究关注语言和政治的关系、以及普通红衫军(ordinary redshirts)的政治参与。

对Saowanee的采访发生在特殊的历史和舆论环境下——六月至今,轰轰烈烈的学运与曼谷的年轻人吸引了绝大多数国际关注,他们借助流行文化符号,将抗议从游戏式的“奶茶联盟”一步步推向高潮。但泰国并不只有曼谷。在年轻人的愤怒背后,埋藏着更悠久的一条反对线索,那就是在泰东北(Isan)拥有强大群众基础、被视为“愚蠢、贫穷、被操纵”的红衫军。

泰国农村社会在国家工业化、现代化发展进程中,长期处于政治和经济弱势。自1990年代开启半民主化进程以来,农村在选举政治下的影响力日益被重视。1997年宪法的出台强化了政党选举制度,而新兴成立的泰爱泰党,在他信(Thaksin Shinawatra)的领导下以多项倾斜农村的政策为纲领,向农村地区广拉选票,在2001年的大选中大获全胜。上任后,他信实施“30铢看百病”全民医疗、“乡村百万基金”、“暂缓农村家庭债务偿还”、“一乡一产品”等政策,让普通民众享受到实在利益。动员了广大农村地区选民的政治意识,自此他信与民主选举深深捆绑,获得了极高威望,最终在第二次大选成功连任,创造了泰国政治史上的第一次总理任职期满且连任的奇迹。

2006年,他信被政变后流亡海外。作为他信两次选举成功的重要票仓的农村,以“红衫军”的形式登上历史舞台。他们把军事政变推翻他信政府视为对民众选举权的侵犯。抗议非民主与不公正的现状。在他信盟友的领导下,红衫军一直坚持为他信的回归鼓与呼。2010年,他们的抗议在曼谷被强力驱散,曾经的领袖要么被监禁,要么流亡,普通人被严密监视。“红衫军”在泰国社会成为了一个被污名化的敏感词汇,其声音似乎在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

2018年12月,泰国政府开放政党竞选,其后,“红衫军”的身影又开始活跃起来。6月以来的青年学生运动,更是得到了“红衫军”群体的声援和现场支持。14年时间中,“红衫军”经历了哪些变化?是否已经“去他信化”?红衫军的政治遗产是否对青年一代有所影响,又将如何影响泰国政治走向?他信已经去国多年,历史可能没留给他更多机会,而经历了泰国“红-黄”社会纷争却没有太多历史包袱的青年一代正代表着未来泰国政治变革的希望。

Saowanee语速极快,尤其是谈及2010年红衫军在曼谷中心城区被暴力镇压的那段历史时,更是如此。长期以来,泰国政治在皇室、军方、官僚集团联盟与议会制民主派之间拉锯,伴随着经济、教育机会的极化和阶层板结,城与乡、外省与曼谷、红与黄、年轻人和老年人,长年无法形成真正对话。

2020年有些不同,受疫情影响,旅游业迟迟无法恢复,经济剧烈下滑,泰国央行预测今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将萎缩8.1%,属东南亚国家中最差。这也将是泰国有史以来最大的GDP跌幅,甚至超过了二十年前亚洲金融危机期间的暴跌。与此同时,泰王拉玛十世登基以来,一直在集中财权、军权,试图坐在德国慕尼黑遥控国家。

尽管可能拥有不同的敌人,当人们在街头共同举起三指时,长年压抑的泰国政治可能产生新的火花吗?如何超越“红”与“黄”、“左”与“右”的标签,坚持底线,最大限度寻求改革的共识?将是泰国全体国民面对的难题。

2010年5月16日曼谷,反政府抗议者红衫军投掷轮胎往被烧的卡车。
2010年5月16日曼谷,反政府抗议者红衫军投掷轮胎往被烧的卡车。

红衫军是谁?

端=端传媒

Saowanee=Saowanee T. Alexander

端:作为社会语言学家,你长期以来一直关注红衫军,能否与我们分享你最开始研究的动力和一些主要发现?

Saowanee:我生长于泰国东北,去曼谷上大学之前一直住在东北,见证很多不公平。
2010年,我开始关注红衫军,我当时在美国,在社交媒体上阅读到太多关于红衫军非常糟糕的评论。这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都很糟糕,去支持一个坏人?他信当时被中产阶级和建制派者描绘成一个坏人。我开始大量阅读相关论文和媒体报导,尝试以不同的方式理解。

我发现红衫军通常只能表达部分问题、部分需求。他们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很多人在2006年之前根本不是激进主义者。泰东北(Isan)是他们的主要据点。他们投票支持他信,让他领导国家,结果他信被政变赶走了。这些人通过投票支持与他信有关的政党来反击,结果这些政党一次又一次地被驱逐或解散,因此,他们开始思考是什么人或者机构在背后。

这么多年来,我对红衫军的研究,如果说有什么发现,那就是促使他们参与泰国政治的主要因素是不平等和不公正。因为支持他信,他们被剥夺了公民权利。精英、建制派、中产阶级、曼谷人都讨厌他信。 这就是为什么红衫军一直谈论他信,因为他们将他信视为不公正的受害者,就像他们是这个国家的不公正的受害者一样。

2005年3月9日曼谷,泰国总理他信跪在泰国国王的相片的前,他信接受皇家任命,任命他为泰国第二十三任总理。
2005年3月9日曼谷,泰国总理他信跪在泰国国王的相片的前,他信接受皇家任命,任命他为泰国第二十三任总理。

当有人抱怨红衫军只是为他信而战,红衫军对民主一无所知时,我甚至懒得去争论。红衫军现在支持他信,是在确认他们自己的投票权。他信被以不民主的方式踢出局。作为选民,他们有权选择一位领导人。因此,人们说他信不好,但为什么这些人为他而战?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这种关系。他信的政策解决了他们在福利方面的结构性问题,帮助到了穷人。投给他信是他们履行投票的权利。为什么这种权利一直被否认?为什么争取这种权利,就要去坐牢?不平等、不公正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所以我认为,红衫军的抗争,只是在民主制度里争取自己的公民权,仅此而已。红衫军和那些反对他们的人,应该是平等的,这就是红衫军想要说的。

红衫军重现:“我们来这里保护我们的孩子”

“那些惯用冷战思维的统治者应该重新思考现状,学会倾听年轻人的声音,爱这个国家不是老一辈人的特权。”

端:你长期关注泰东北和普通红衫军。9月19日的曼谷集会,大雨倾盆,但抗议者宣布有5万人上街,成为2014年以来人数最多的抗议活动。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甚至穿着红衫涌现。这是否意味着抗议活动开始容纳更多群体,走向更持久的模式?

Saowanee:是的,我认为这标志着红衫军运动的正式归来,但是这次没有领袖。某个朱拉隆功大学的学生在8月初的演讲,基本上是在复述Nattawut(红衫军领袖之一)的话,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年轻一代示威者承认了红衫军群体的多年奋斗。

这就是为什么在9月19日,尽管没有领袖,没有为泰党(红衫军主要盟友)的支持,政府、警察又试图阻挠,但红衫军还是从各省,尤其是北部和东北部长途跋涉来(曼谷)参加抗议。我认为这标志着新一轮争取民主的长期斗争的开始,无论是通过谈判,通过某种让步或改革,还是通过某种改变,都不会很快结束。

红衫军十年前的斗争主要是因为不公,部分是为了他信。在争取他信回国的表面诉求和议程下,他们的悲痛是深刻的,他们无法表达对泰国不平等体制的苦恼和对政府的批评。他们被噤声了。

2019年5月5日泰国曼谷,泰国国王玛哈·瓦吉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也被称为拉玛十世(Rama X)在加冕典礼期间。
2019年5月5日泰国曼谷,泰国国王玛哈·瓦吉拉隆功(Maha Vajiralongkorn)也被称为拉玛十世(Rama X)在加冕典礼期间。

但是今天,红衫军看到年轻人正在表达他们当时无法表达的挫败感。红衫军中的大多数人是来自外省的普通人,背景相对贫困。在等级森严的泰国社会,穷人或地位低下的人毫无话语权。但是现在,年轻人开始发声。年轻人可能有自己的政治议程,比如,最主要的是试图推动泰国迈向真正的君主立宪制。因此他们大声疾呼。公民社会应该欢迎这种讨论和批评,红衫军看到了这一点,尤其是那些出现在抗议街头,支持年轻人的红衫军。红衫军感受到了年轻人的痛苦,和他们可能面对的危险,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参加抗议活动的人都说“我们来这里保护我们的孩子”。红衫军和年轻人可能确实有不同的政治议程,但在深处,这没什么不同,人们为民主而斗争,渴求声音被听到,希望被视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公民。但表面上,他们是在谈论他信,支持他信。

端:政治传统上和曼谷差异很大的泰东北如何回应这次的抗议?少数族群的诉求能否融入泛民主的运动中?

Saowanee:在泰东北,族群上主要是老挝、高棉人和其他,但泰国民族主义在泰东北是很成功的。东北人并不将自己视为不同族群的人,而更倾向于视为泰国公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斗争非常激烈,因为他们不把自己视为“少数民族”,他们认为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多数。

他们愤怒的地方在于:我们是这个国家的公民,中央政府怎么可以这么这样对待我们?我不会将“族群”视为泰东北人民的集结点,是政治上受到的不公平对待使人们紧密团结在一起。因此,当他们看到曼谷的抗议活动时,尽管支持他信的为泰党(Pheu Thai Party)一开始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支持,仍有很多红衫军想要加入。他们去了。2014年巴育政变后至今,在泰东北的打压和监控仍然非常严酷,所以有些人会很谨慎。他们去抗议现场,会假装只是路过,而不是加入他们的行列,坐在人群中。只有当为泰党(Pheu Thai Party)公开支持抗议活动时,一些红衫会感觉像是相当安全,但内心深处,人们知道不公正并支持学生。

我在马哈沙拉堪府(Mahasarakam)参加了一次大型集会。年轻人在变得更加激动,他们没有亲历红衫军经历过的镇压。十年前他们可能是八九岁,很多人成长于红衫军的家庭。他们目睹过镇压,但没有亲身经验。请记住,这些都是Z世代的(Gen Z)新一代人。

对年轻人来说,他们的社会等级意识还不是很强。在许多抗议集会中,即使只有五六十人参与,现在也是年轻人占主力,老年人较少,曼谷和这里(泰东北)的情况非常相似。如果老一辈人参加抗议,他们往往会扮演支持者的角色,有时他们会被邀请发表演讲,但不会占据中心地位,集会的主舞台是年轻人的。

有时集会来了很多人,有时少一点,这取决于举行抗议的频率。每次集会都有很多便衣和穿制服的警察,国家一直在严格监控示威者。 但是很多人惊讶于即使这样,年轻人还是出来了。 如果年轻人遭到严厉镇压,我相信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年轻人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我的很多学生毕业了都找不到工作,毫无希望。经济是把人们推到崩溃边缘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2020年6月21日曼谷,一名工人在KhaoSan Road进行了最后修饰,此区将于2019冠状病毒限制解除后重新开放。
2020年6月21日曼谷,一名工人在KhaoSan Road进行了最后修饰,此区将于2019冠状病毒限制解除后重新开放。

端:经济问题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问题,还是只是今年的问题?

Saowanee:自2014年政变以来,经济就在下滑。泰国经济高度依赖旅游业、街头、现金交易等非正式经济,但是由于Covid-19,没有游客,经济问题变得更加严峻,很多人失业,工厂大门紧闭。

比如我是大学教师,被视为政府公务员。政府一直在努力削减预算,我们担心会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残疾人和老年人的福利已经迟发,无论政府是否公开承认,财政上都已经陷入困境。

端:红衫军多年与政府斗争的经验可能通过各种方式传递给年轻人吗?

Saowanee:我们谈论的是普通红衫军(ordinary redshirts),不是领导层,因为红衫军运动中已经没有真正的领袖了。许多人已经入狱或逃亡了,有的只是傀儡。普通红衫军对于政府可能对反抗者采取的手段了如指掌,比如诉讼,刑事指控等,但对于目前最急需的,组织和发动抗议的策略,可能他们不是最好的老师。

一些年长的红衫军希望支持年轻人,他们在抗议现场自愿做警卫,在集会时望风,当其他人疲倦或入睡时守夜,这是他们可以做的。年轻人可能会更多向学者或知识分子学习,他们二三十年前也是学生示威者,也有抗议之类的经历,因为这次运动的领袖大多数是大学生。就斗争策略上来说,他们听教授的可能比听普通红衫军要好。

端:这次参加抗议的年轻人很多是大学本科生,甚至是高中生。来自美国电影《饥饿游戏》的三指符号成为了这次抗议的最具标志性符号。如何理解年轻人在抗议中对流行文化符号的使用?

Saowanee:社交媒体,流行文化和全球化的威力不容小觑。你看,此刻我正在泰东北的一个小村庄,但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特朗普总统得了Covid-19。上街抗议的Z世代完全是在数字时代长大的,他们学习了所有这些东西,听到了所有这些问题,他们感到情况不能继续糟糕下去了。

2020年10月18日泰国曼谷,示威者手持被捕领袖的海报抗议。
2020年10月18日泰国曼谷,示威者手持被捕领袖的海报抗议。

今天我开车来马哈沙拉堪府的路上,母亲跟我讲了个故事。我们邻居的孩子,才上四年级,有一天,他忽然和奶奶说,“巴育(泰国现任总理)偷了别人的权力,他不是个好人。”奶奶震惊了,问他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家庭平时很少讨论政治。但是小孩从其他地方听到了这个,任何掌权者都无法阻止这种信息流通。

在20世纪70年代,我们没有这样快速的传播渠道,那时候有收音机、报纸,但是当天发生的新闻,报纸得晚上才能到家,和今天完全不一样。

端:流亡在日本的泰国学者Pavin Chachavalpongpun在脸书发起了一个讨论政治的小组,有上百万人参与,是脸书上人数最多的小组之一,8月在泰国政府威胁下,被脸书强制关闭了。Pavin于是发起第二个小组,人数很快又逼近百万。

Saowanee:受到的压迫越严酷,反击力就越强。泰国现在就像在水沸时试图盖盖子,蒸汽该往哪冒?它往后退,往后退,退无可退时,它会变得更糟。

我认为,那些惯用冷战思维的统治者应该重新思考现状,学会倾听年轻人的声音,孩子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年轻人也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国家不是老一辈人的特权。

端:你曾经在2019年一篇文章里写到红衫军在东北的集会,有句令我印象深刻。“这些受到国家安全部门严密监视的人,仍显眼地穿戴着自己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小小的反抗。”在不同的时间穿着红衫意味着很多不同的事情。

Saowanee:是的,反对不公正是一个集结点。年轻人也看到这一点,他们看到体制如何对他们的朋友不公,他们在学校也时刻体会到这点:严苛的校规,老师体罚学生,等等。学生无法表达自己的挫败感。所有这些被压抑的东西聚集到了一起,个体的问题和阶级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们被压抑得太久了。2014年政变后,红衫军被严厉镇压。一些人不断被抄家、控告、威胁。他们不被允许穿红色,被要求烧掉红衫和相关物品。

2019年3月22日泰国曼谷,泰国总理巴育·占奥差参加人民国家力量党的竞选活动集会。
2019年3月22日泰国曼谷,泰国总理巴育·占奥差参加人民国家力量党的竞选活动集会。

曼谷人、中产阶级人将红衫军看作是愚昧的、易受骗的,称他们为“红水牛”(Red Buffalo),非常羞辱人。这也是为什么一些秘密支持红衫军运动的中产阶级不敢公开自己的立场,因为他们不想被视为愚昧的,不敢拥抱这种身份。他们会说,“我不够勇敢(站出来),我很同情红衫军,但我不是他们。”因为,承认自己是红衫军不仅要背负污名,还有真正的危险。很多人以纵火罪被起诉,在监狱服役,家庭破碎,逃亡国外,甚至死在邻国。红色是危险的!泰国又是一个对外观和图像如此疯狂痴迷的地方。所以,冒着监视,穿上“红牛”衫,这些人是非常勇敢的。

比如,我妈妈把她的红衫收在箱底多年,落满灰尘。今天来集会,她又穿上了。从今年开始,学生们开始意识到红衫军们经年累月斗争的价值,这些来自贫穷和受压迫的年长抗议者的牺牲。这是令人心动的消息。现在,他们为再次穿上红色而感到自豪。但是我也注意到,建制派正在努力尝试多种策略将学生与红衫军分化。

另外,有意思的是,这次站出来的红衫军没有领导层,那些憎恨他们的人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声称他们如何有秘密的议程,资金或其他。他们现在只是普通人,出来支持他们的孩子。

端:自从2010年镇压红衫军以来,已经过去10年。现在所谓的“红衫军”是指谁?

Saowanee:我也很好奇。我认为他们在2010年是“红色”的,被问及时会自称为“红衫军”。但我认为年轻人一代不会自称为“红衫军”或正在变成“红衫军”,因为在议会政治中,在选举政治中就有“红色”和“橘色”的区分。因此,我认为“红衫军”穿上UDD(全国反对独裁民主统一战线,又称“红衫军”)的衬衫或与2010年抗议活动有关的任何东西时,它们都是红色的。但是作为选民,他们现在可以投票支持前进党,也可以是为泰党。

2010年3月16日曼谷,被废位的泰国总理他信的支持者“红衫军”聚集曼谷政府大楼外。
2010年3月16日曼谷,被废位的泰国总理他信的支持者“红衫军”聚集曼谷政府大楼外。

希望与艰难并存的时刻:“不管政治”的时代到头了

端:1992年以来,泰国重启了民主化历程。 随着政治机会扩大,非政府组织在各种类型的社会运动中蓬勃发展,典型的例子是“穷人议会(Assembly of the Poor)”,一个成立于1995年的,由受国家发展项目影响的村民联合起来的全国性抗争组织网络。他们曾经在曼谷总理府前发起99天抗争运动。红衫军是其中之一吗?14年后,红衫军只是他信的支持者吗,还是他们有新的政治议程或政治立场?

Saowanee:我们需要记住的是红衫军作为一种运动,在诉求和议程上一直是非常多样的。但他们的共同点是希望建立一个全民平等的民主制度。UDD主要是反对独裁统治的。没有了独裁统治,他信就可以留下来,他们的声音就可以被听到。虽然红衫军看起来是由支持他信的团体领导,但红衫军的战斗是为了每个人的,是为了民主的基本原则。

民主化以来,很多泰国的非政府组织在农村工作,当他们帮助村民反对国家意志强制的发展项目时,他们总是否认这些工作的政治性。他们认为这是为了某种目的的运动,而不是政治运动。这是泰国NGO的问题。因为如果为所有人的平等权利而战,那就是政治运动,就是政治事业。但是泰国的非政府组织一直在说我们做的不是政治运动,只是在为贫民争取正义,为本地人争取在国家发展项目等等地方的发言权。我认为这种表态很有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穷人议会”一直抗拒被定义为亲黄或亲红,他们说自己是“非政治的”。当然,作为“穷人议会”的个体成员,你可以表态亲黄或亲红——毕竟,是什么促使你与国家作对?起初是因为他们要在你的房子后面盖造一座水坝,这会影响你的生计。你说这不公平。那什么是公平?因为我有权利,我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那就是在说“民主”了。所以不能说“穷人议会”是非政治性的。

但今天,“穷人议会”支离破碎了,有不同的派系。现在最主要的派别发表了强有力的声明支持青年运动。现在他们仍然不说“红”或“黄”,他们说支持“年轻人争取民主的运动”。但仍然可以看到他们对政治运动的思考时踌躇的地方。只有在“纯洁”(意味着没有被政治“污染”),没有政党参与时才是合法的。但是现在,我们至少看到了“穷人议会”对当前政治局势更开放的态度,尤其是在“穷人议会”顾问之一的Baramee Chairat,当他在Ratchadamnoen大道登台受到起诉后,“穷人议会”被迫发表声明,说我们需要言论自由。

所以,现在非政府组织和民间社会团体都在被迫对学生主导的抗议活动表态,是否支持民主,是否支持君主立宪制改革等等。这是一个有趣的时刻,人们不能只是束手高坐着了。

泰国有一个潜在的主流思想,或者说糟糕的想法,那就是“政治是不好的”。精英们一直在说政客很脏,政治很脏。因此,无论要争取什么,都一定不要涉及政治,因为政治是不好的。中产阶级理所当然地认为穷人会被金钱收买,受到政客操纵,穷人对政治一无所知。因此,当他们抗议时,他们一无所知,已被操纵。中产阶级就说政治不好,泰国的政治很糟糕,但是你们(普通人)不必在意。这就是为什么(军队)不遵循民主道路是可以的,以武力发起政变,将任何人驱逐出境都是合法的。因为这些人(民选政府)是坏人,坏人应该被消灭。2010年,军方在曼谷暴力驱逐红衫军,导致近100人身亡。第二天就是「大清洁日」,所有的犯罪证据都被清洗了。“红衫军是坏人,是穷人,他们污染了曼谷,我们要美丽的、干净的曼谷。”红衫军占领的商业区正是有钱人购物的地方,他们没有权利在那里。所以对中产阶级来说,打着善良、纯洁、道德合法性的幌子,哪怕是屠杀也没关系。但民主的合法性在哪里呢?民主制度中,人民的合法性在哪呢?

我们可能需要另一场访谈来解释为什么在泰国人们固执地认为政治是肮脏的,参与政治是糟糕的。这也是为什么不论人们要争取什么,都必须声称这不是政治的。因为一旦谈到政治权利,那就太糟糕了,你肯定是被政客洗脑了或者收买了。其他人不会重视你的诉求。但是,情况正在发生变化,因为年轻一代不再有这个想法。

2020年10月16日泰国曼谷举行的反政府抗议活动中,人们被水砲击中。
2020年10月16日泰国曼谷举行的反政府抗议活动中,人们被水砲击中。

端:听起来你对这场运动很乐观。你觉得运动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Saowanee:我现在最关心红衫军和学生的关系,他们之间是否会发展出坚实的纽带,纽带可能在什么时候断裂?我感到乐观是因为人们的动力、能量、热情、英勇和勇气。当我十年前开始研究红衫军时,我看不到任何(他们和学生团结的)希望,之前这些孩子只是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但是突然,一切都变了,他们积极参与“未来前进党”的政治活动,对政治热情高涨。而且和很多人一样,我从不认为红衫军运动死了,他们只是在休眠,但我过去以为让普通红衫军在没有领袖的情况下站出来反对是几乎不可能的,现在他们选择了加入学生,这是很令人意外的。

就结果而言,一切取决于政府或掌权者有多么愚蠢。一方面,我们不能低估他们使用暴力的意愿。但国际压力并非不重要。另一方面,即使对于亲建制派的人来说,保守派这次实在没有魅力过人的领袖。保守派自己也发现了,他们没有一个聪明高效的领袖能安抚学生,进行谈判。但是,泰国是世界上政变次数最多的国家之一,掌权的人为了继续掌权可能做任何事。

这次运动能否在议会中取得成功?我不乐观,但我对这种不断增强的民主精神感到乐观。已经没有前途了,人民必须站出来了。我为红衫军的回归和学生的反抗而喜,也许他们还会持续惊喜我。老人会死,年轻人最终将统治这个国家。

读者评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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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政治有趣的地方是,越多不同背景的人參與就會越乾淨,反之如果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就越髒。

  2. 感謝這篇報導,讓我了解更多泰國,更多有關紅衫軍不同於我曾經接收到的資訊。
    臺灣人曾經也覺得政治是髒的,然而我們這些不髒的百姓不去關心介入,政治永遠只會被髒手所掌握。

  3. 政治是髒的 其實在台灣也仍有這種觀念隱藏在所有事之下
    可能是過去日本/國民黨 殖民統治/威權時代的宣傳所遺留下來的概念
    深根蒂固的在部分人想法中
    殊不知政治與你呼吸的空氣品質都有關 怎可能是髒的?

  4. 簡單清晰地闡明泰國政治背景,讓不熟悉泰國的讀者也能理解。非常棒的文章,謝謝端

  5. 帮助我了解到了泰国的部分政治现状及过去,之前东南亚政治一直是我的关注盲区!感谢同时也希望端能对运动中的学生个体进行采访,希望能看到更多勇敢的心!

  6. 很有啟發性,多謝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