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长荣航空空服员6月20日下午4时开始罢工,首日共有22航班、8628人受影响,预估本周末受影响航班更达到上百班、影响人次达数万。端传媒特约撰稿人陈莉雅搭上原订昨晚8时自上海飞台北的长荣班机,在长荣宣布罢工后延迟飞行。全文以作者的第一人称自述。
“长荣四点罢工!你能回来吗?”
6月20日下午2时40分左右,我人在上海,突然间收到一则来自台湾友人的信息。
我所乘坐的班机是原订于20日晚间8时05分飞离上海浦东机场,并于晚间10时抵达桃园机场的航班“BR721”。
一旦罢工真的从4时开始,那么我的航班确实有非常大的机率会受到影响。
我有点震惊,一方面是我没遇上这种状况,另一方面是即便已经知道,这段期间工会会与长荣航空进行劳资协商,但也没想到罢工会来得这么快,并以这种方式与自己产生交集。
由于我人在中国防火长城内,加上时值六月敏感时期,翻墙软体时不时当机,对台湾的新闻总是慢了半拍。我先是联系台湾的亲友们,表示自己可能会受到影响,请他们随时向我更新消息。
“是否保了保险?”
友人们得知消息,不约而同地先问“是否保了保险?”我犹豫地回“不确定”。其实按照过往搭机习惯,我应该肯定地回“有”,但此时又觉得,似乎很多事情都无法确定。
在收到罢工消息的当下,我人在上海市区,距离浦东机场大约40分钟的车程。不过,由于上海处于梅雨季,以及此刻正准备迎来高峰,估计会比平时需要更长的车程。
我决定提早到机场,直接与长荣的地勤人员确认航班消息,即使要办理转机,或许在现场也比较方便。
这段期间,我反复查看长荣官网并且确认是否收到停飞的简讯,但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此时,心底也已经做好准备,或许就多留一天上海,那也没什么问题。
直到下午三点半,长荣航空的官网首页,突然出现新区块写著“空服人员罢工说明专区”,有不少班机取消,但当中并没有“BR721”取消的消息。
由于已经得知罢工消息,当我在晚间5时20分左右抵达浦东机场时,以为会看见长荣航空柜台前面,乱成一团的景象。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是最后一班由浦东飞回桃园的长荣班机,现场的人数比我想像中的少,排队乘客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慌乱的表情。反倒是排在我后面的两名男性乘客,正热切讨论香港《逃犯条例》修订抗争的消息,当中对于“长荣罢工”,只字未提。
我问了浦东机场的长荣地勤人员罢工一事,她说自己在下午两点临时收到消息,目前许多消息无法掌握,就连明天班机是否延误或取消,也无法确定。不过,她向我保证,今天班机一定飞,只是会有些延误。
“会延误多久呢?”
“目前从桃园飞来上海的飞机,还没办理完登机。我们初估会延一两个小时。”
我又问她,未来几天的乘客,航空公司会怎么处理?她说长荣航空正试图把接下来的乘客,转至其他有飞往台湾的航空公司,但由于其他航空公司位置不足够,这项作业进行地并不如预期顺利。
“取消哪班,都是概率性的问题”
“今天(罢工)消息来得比较突然,影响还不是很大,但明、后天就不一定了。取消哪班,都是概率性的问题。”这名浦东机场地勤人员说。
截至此时,长荣航空入口处旁的公告牌,都还看不见有关罢工的告示。与此同时,附近的航空公司一切如常,倘若不是恰好搭上这架“BR721”班机,作为一般乘客,估计是难以察觉出异状。
此时,有一对情侣刚办完报到手续,他俩正盘算著多出来的时间,该做些什么。我走向前,询问他们是否知道今天有罢工事件。没想到他们一听到罢工两个字,就显得有些紧张,表示不好对这件事发表看法,快步离去。
若按照原订计划,“BR721”在晚间7时35分时就应该开放登机,但一直到表定登机时间五分钟前,登机口前的萤幕,都没有显示确切的登机消息与时间。
突然间,长荣航空对乘客进行了第一次的广播,“由于来机晚到,无法按时间登机,请BR721航班的乘客,前往服务台领取餐券”。
这次的广播,并未确切公布预计登机的时间,只是简单说明班机延误的原因。地勤人员进一步解释,因为从飞机在桃园机场,迟迟没有起飞,因此无法准确预估抵达浦东的时间。
此时,坐我身旁的男性乘客,听完广播后,一边看著手机、一边笑笑地告知对面的同伴,“我朋友说,飞机根本还没从台湾飞出来,我看会延多久还很难说。”
至于其他乘客,则在柜台前排队领取餐券,他们当中很少有人出现激烈的情绪起伏,顶多就是领取餐券时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新消息吗?”
反倒是一些乘客,则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一名妇人打电话给台湾的亲友,半开玩笑说著,“那就多住上海一天啰,还是我们干脆转去深圳玩。”她的友人在旁赶紧答腔:“你们是都当我不用上班是吗?”
不知为何,她们的对话让我想起了,学生期待台风假的状态。
上了飞机才被证实的罢工
紧接著,长荣航空开始发放餐券,一人一张60元人民币的餐券。餐券的造型像机票,适用于大部分的餐厅。许多乘客拿了餐券,就直接走向附近的餐馆用餐。登机口正对面的餐厅柜台上,就放有一大叠长荣航空的餐券。
“BR721”这一个航班共有将近三百名的乘客,但根据我的观察,不少乘客应该是时常往返上海与台北的人士,除了不少上班族的装扮之外,大多是只身一人,在候机区安静地使用笔电。
过了半小时,长荣航空进行第二次的广播。这次的内容比第一次多出不少确切信息,像是桃园出发的班机,确定会在晚间8时55分抵达上海浦东机场,而我们的登机时间也将在一个小时之后。
当时间确定下来之后,乘客之间就没有针对延误的事情多做讨论,包含接下来宣布临时更换登机口,大批乘客缓慢地跟著指示移动。
时间到了晚间9时45分,顺利开放登机。一些乘客在上机前正在讨论到桃园机场之后,该怎么回到台北市区,“高铁应该是无法了”。
由于真正起飞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半,飞行过程,机上乘客大多在休息,气氛安静。过没多久,机组人员向全体乘客说明,“由于罢工的关系,机上服务将有所调整,并取消免税品的销售。”
这是自从我得知消息后,走进机场、报到、登机以来,头一次从官方的声明当中听到“罢工”二字,在此之前全是强调来机延误。
我注意到这次的航行时间,似乎比平时还要短了不少,大约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我猜想,这可能是因为先前因罢工而延误,导致班机缩短航行时间。但机上的一名空服员向我解释,飞航时间与罢工没有关联,纯粹是因为风向的关系。
这名空服员说自己是在下午两点半到了机场,才得知罢工消息。她说自己并不是工会会员,但有几名同事是会员,在收到工会消息之后,就前往长荣南崁运航大楼进行抗议。她决定照常值班,而对于同事正在外头罢工,她是希望长荣航空能尽快对工会释出协商善意。
而就在我在洗手间外头询问这名空服员时,另一名空服员,一听到我问起罢工一事,就对我说,关于罢工的消息都可以看电视,电视上会有更多信息。
与此同时,安全带的灯号亮了,我回到座位等候降落。
其实如果撇开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站在一个普通乘客的立场来说,一旦搭上顺利起飞的航班,的确很难察觉到罢工前、罢工后的差异。
不过对于内部机组人员来说,可能不是这样。
在飞机顺利降落桃园机场之后,我在下机时询问了一名任职四年的空服员。她说这架班机上,共有十名空服员,其中几名空服员是因为今天的罢工而临时递补的人力,也就是说,今天搭配的人员,跟平时并不一样。
是否加工会?“这像台独议题,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看法。”
她也没有加入工会,暂时不打算加入罢工,不过她强调“这就像台独议题,每个人会有自己的看法。今天这件事,我觉得只要自己认为,这是对的,那就去做。”
另一方面,她对罢工行动还是有透露出些许担忧,担心整场行动会影响到原有的权益。我问她是不是因为长荣寄给员工的信导致的?她说多少是有影响的。
5月8日,长荣航空寄了一封态度相当强硬的信给内部员工,里头并未提及试图倾听空服员需求的内容,反而花了更多篇幅告知“如何惩处”:“若罢工导致公司获利大幅下滑,甚至亏损,基于持续营运与恢复公司竞争能力考量,将暂停年终奖金与年度调薪,直至公司恢复获利为止。...只要于罢工期间同仁依班表出勤者,与配合公司调整班表者,不受此限。”
根据长荣航空的财报显示,去年的营收为1356亿新台币,载客数为1254万人次,创下历史新高。也就是说,假设让长荣航空整体停止运转一天,那就意味著他们可能少掉 3.7 亿新台币的收入。
事实上,就在工会宣布启动罢工之后,长荣航空又寄了一封信给全体员工,这次他们不是拿出棍棒,而是胡萝卜。内文强调将以双倍工资等方法,奖励没有参与罢工的空服员,并呼吁空服员不要前往罢工现场。
晚间11时55分左右,“BR721”抵达桃园机场,比最初预计的时间晚了约两个小时。
下飞机后,我先是遇上一名地勤人员,问起这场罢工,她透露出不满的情绪。她先说明自己因为工作岗位不同,无法完全了解空服员的工作内容“有多累”,但既然是身在相同公司,她确实会受到这场行动的影响。
“现在长荣航空的工作环境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的。”她认为,这场罢工可能看不到终点,对工会的诉求也有些质疑,认为工会没有向大众交代细项,“以日支费来说,工会并没有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觉得要提高。现在很多人会拿华航出来比较,华航日支费是比我们高,但他们年终比我们低,这难道要比照办理?”
而就在我们落地、下机、出关、拿行李,准备回家休息的同时,有大批的空服员聚集在长荣南崁航运大楼外头,他们身穿蓝色背心、头戴粉色布条,上头写著“罢工”,并在周围搭起帐篷,打算持续抗争、彻夜静坐。
我们这架“BR721”班机历经了不确定因素之后,延误两个小时后,最终走向目的地,而他们就像是搭上一台完全不知道何时会起飞的班机,而航空公司也迟迟未给予任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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