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甩每天都会来到林佳床边,很有使命似地,希望自己的东拉西扯能令林佳忽然睁开眼。
后来冬甩来到,只是干坐着。小津将他知道的告诉冬甩,就是林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冬甩一边听一边流露惋惜的神情,仿佛他早点跟林佳相认,事情可以有另一种行进的方式。冬甩偶尔会伸手拨一下林佳额上的头发,又向护士要来毛巾为林佳擦脸。更多的时候,冬甩会跟床上的林佳说话,琐碎的,没头没尾,像跟不在现场的人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嗳,你知道,转角的那间酒吧,天色还亮就有一票带着醉意的女郎,缠着人磨磳,关门了,不是转手,是整幢房子拆掉,好像说要起酒店……,或,没人怪你呀,你别再躲着好不好……?林佳一直躺着,微微长胖了,不知情的护士,打量冬甩和床上的林佳,会以为二人是兄弟。
冬甩跟小津说,你知道,我跟其他人没两样,就是,寂寞。说的时候陪着笑耸耸肩,小津知道只好让冬甩成为病房中的一道风景。
只有在阴翳的日子,身上渗出的痛,让我知道确曾有某种不幸事件发生在我身上。
2 腾芳大概每周一次去探望林佳,每次都是小灰陪着她。腾芳第一次看见冬甩,想都没想掉头就走,是一种直觉,不愿意让人知道林佳与自己的关系,虽然她跟林佳的种种,都是人家告诉她的。
后来发现冬甩总是在林佳床边,但又觉得有责任去看望一下林佳,于是就没再回避了。
冬甩其实是合群健谈的人,他将鸡尾饱的种种告诉腾芳和小灰,末了,三人沉默。
3 有一天,腾芳与连城、小灰、小津一块来到,冬甩当然一早已在,腾芳对冬甩说,我来跟林佳道别。
腾芳在床边坐下,卷起手袖,让闭着眼的林佳看她手腕上的刺青,五个楷书小字,上有划痕,“应该不应该”,新墨淋漓鲜明,乍看竟似一道花边。腾芳说,我不会再来看你了,纵使你醒来后呼唤我的名字。他们告诉我,我曾和你做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记得,只有在阴翳的日子,身上渗出的痛,让我知道确曾有某种不幸事件发生在我身上。
在更早之前,他们对我说,你拥有这许多,你应该如何如何……,然后,我经历了这么一段不复记忆的日子,他们告诉我,我做了许多我不应该做出来的事情。从此以后,我没有应该,也没有不应该,纵使死荫幽谷,我都会好好走下去,你保重。
腾芳说完,全室默然。
过了好一会,大家才察觉,腾芳已经离开。
微笑最难得,多一分就见伪装,少一分,就有苦涩,你这微笑真是恰到好处。
4 连城挑了气温骤降的日子,独自去看望林佳。上班的日子,下午,冬甩不在。
连城拉开了窗帘,可以看见天空澄蓝得像童书插画的海洋。连城转过身来对床上仍在酣睡的林佳说,要是你打算醒过来,这可是合适的日子。
林佳一动不动,脸上神色从容,甚至让人错觉带着淡淡的微笑。
连城对床上的林佳说,微笑最难得,多一分就见伪装,少一分,就有苦涩,你这微笑真是恰到好处,可见真是心满意足,处在幸福的境地。
连城伫立窗边良久,大概站累了,没拉椅子坐下,却是坐在床沿,就像床上的林佳是他的家人孩子。他身子趋前对林佳小声说,真的不要回来了吗?
林佳没回话。
连城又问,十香陪着你?说完轻轻揩去眼角的泪水。
连城直坐到暮色四合才离去。
夜深,连家接到冬甩来电,说林佳染上急性肺炎。电话那头的冬甩,嗓音沙哑,像害感冒,又似是刚哭过。
5 林佳问,我们是要走到那里去呢?走在他前面的女子没有回过头来,答,一直往前走就是。林佳又问,还要走多远?女子答,走不下去再算。
女子回过头来,原来是阿端。
走过的路,都是焦土。
林佳停下,说,我想回去……。
阿端脚下没停,边走边回过头来跟林佳说,回不去了,都是废墟,什么也没有。
林佳说,废墟终究也是个地方。
阿端仍朝前直走,你在….废…里……能…什么呢?那…没….你……懂重……吗?你……
渐行渐远,林佳再也听不到阿端的说话。
路上如今只有林佳。
林佳原地转了一圈,四周灰茫茫,就算想要往回走到起点去,也不知道是否在正确的方向上。
林佳这才留意到,走过的路,都是焦土。
十香不知何时停在林佳身傍,十香说,爸爸说过,好人步步生莲。
林佳说,只是人要走过去,回过头来,才知道身后是花还是焦土。
十香说,如今你想回头去收拾吗?
林佳黯然,如果,当时,勇敢一点,就好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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