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眼前绽开的感觉很奇妙,很静,很冰,有点像把头挤到冷气机前,大口大口吃喷洒出来的白色雪种。“轰—隆—”就在刚刚,闪电慢动作在我身边掠过,整块云朵闪白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失去了视觉。当我再度睁开眼,已见云层消失,自己再度置身于黑夜之中,雨水滂沱……
不,我仰头一看,云没有消失,是在我头顶。
脚下一个繁华闹市在缓缓上升!我仍在下跌!
“喂,开伞啊!”头上某处,国安男一直在叫。早已过了倒数十声,我这才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拉扯红绳。
“啪—”
自由落体中的我,看见矇眬雨景中是维多利亚港,如玩具屋般大小的高楼大厦一直旋动,夹杂风声雨水声。
绳应声而断,两绳在高空失去踪影。
天啊,他们给我一个什么降落伞了?这个时期制造的国货果然还是靠不住。这下子完了。
自由落体中的我,看见矇眬雨景中是维多利亚港,如玩具屋般大小的高楼大厦一直旋动,夹杂风声雨水声。一九八四的香港天际线虽然还没有IFC和ICC,甚至连中银大厦和中环广场也没有建好,可是我认得那从小学社科健课本中有教过,水深港阔的天然海港。我认得这自己出生的地方。大概我会是香港开埠以来第一个穿梭时空,继而在闹市跳伞失败摔死的奇人。
“死不了!”国安男的声音突然靠近,非常近。
他不知何时起已飞到来我身边,他的体格庞大,在空中却如燕子般灵巧,还没看清他是在我的东南西还是北,背包已被强力一扯。同一时间,我听到“噗—”一下的巨响。
下堕的戛然而止。
我仰头,见国安男已经打开了黑色降落伞,左手调动着方向,右手侧是青根暴现,用尽吃奶之力抓住我的背包……得救了!国安男拯救了我,我跟他正用同一个降落伞!
“你们用的降落伞,质素也太参差了吧!”我抱怨,又问:“怎么你用的那个没坏啊?如果我摔死了你回去怎么交代啊?还有两个人一起用会不会太重了啊?”国安男用力支撑着:“你别问那么多啦!我怎么知道!”他所言甚是,我赶紧收口,免得他情绪激动会再乱动,降落伞被再次扯烂。
我所认知的尖东是九十年代没开始,尽管样子不变,气质上已是过去式,最风光的时代早已过去。
最坏的情况幸好没有出现,两分钟后,我俩已经下降到不到二十层楼的高度(我估计),我认得这里是尖东一带。八十年代的尖东跟我所认知的二零一六年尖东相差不远,海边都是建着暴发户般的金色商业大厦,挂满大型霓虹招牌,五颜六色,广场中间的水池一喷一落。
不同是,我所认知的尖东是九十年代没开始,尽管样子不变,气质上已是过去式,最风光的时代早已过去。所谓最风光的时代,即是现在。我看见广场两边,“大富豪”“中国城”还有一些我念不出名字的夜总会林立,门外人群都撑着雨伞,来去散聚,一整条街都是名贵房车,一片喧闹。我目瞪口呆,从这个角度去看,简直是我从没见过的香港。
蓦地,路边一个泊车仔仰头一笑,无意中发现了天空中的我们。
“喂!你看!”我甚至听见了他的声音。
街上群众一听,纷纷挪开雨伞,一一抬头,指着天空中尴尬的我俩“哗!”声四起:“搞什么啊?”“是不是拍戏啊?“拍什么?天外飞仙?”“还是杂技表演啊?”“下大雨还杂技表演?”我想,只有这种时候,香港人的好奇心才会被激发起,说真的如果保持这种初衷去立法会投票,香港就有够了。
我嗅到街道的气息,食店喷出的油烟与香气,路上汽车排放的废气,雨水打落马路上的蒸腾感⋯⋯
这时,我们已经降至不够五层楼的高度,我听见有人大喊:“不如报警啦!”我正想跟国安男说,他已先我一步地调动降落伞。一转眼,我们已往另一个方向飞去。雨水有增无减,在空中飞翔还是有点寒冷。我一抹脸上,看清自己正在接近的地方。弥敦道。
着地时脚上一麻,我忽然有一种不习惯双脚碰到地面的感觉,我向前冲出两下,撞撃力终于消去,站定了。我嗅到街道的气息,食店喷出的油烟与香气,路上汽车排放的废气,雨水打落马路上的蒸腾感,还有,路旁行人的奇怪目光。我认得这里,弥敦道与海防道交差的十字路口。
“喂!别挡路啊!”
一辆呼啸而过的客货车,国安男一手把我拨开,我站回行人路上。我看见路边报摊上的华侨日报,依然是“年五八九一”。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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