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还要看春晚?

2010年后,在春晚的舞台上,连最稀薄的现实都逐渐消失了,这种消失,在2016年的春晚,达到了顶峰。
2016春晚。
风物

我们为什么还要看春晚?每到年关,这个问题就会被重新提出来一次。

答案或许是,在这个急剧变动的世界里,春晚这样的节目,因其特殊的播出时间、特殊的播出平台,已经成了新民俗,进而成了中国内地人一个重要的虚拟共同体。人类对“共同体”的需求,从古至今不曾停歇,这种共同体,可以是信仰、神话、肤色、语言、风俗,也可以是建筑、艺术、乃至著名人物。

这一百年,因为中国人世界的剧烈动荡,战乱、灾荒、意识形态的撕裂和重组、经济大潮的跌宕起伏,那些实物性质的共同体迅速消亡,反而是那些幸存下来的虚拟共同体,获得了更旺盛的生命力。所以到处兴建佛寺,仁波切队伍越来越壮观,甚至连旧日明星,都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待遇,在电影《甜蜜蜜》里,黎小军和李翘在邓丽君的歌里离合聚散,最后也是在播放邓丽君去世消息的电视机前相遇,显然,邓丽君的歌也成了一个虚拟共同体,就像月亮、星星,散居各地的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而且看到的是同一个。

春晚这样的节目,因其特殊的播出时间、特殊的播出平台,已经成了新民俗,进而成了中国内地人一个重要的虚拟共同体。

对年事较长的中国人来说,这种共同体尤为重要,大部分普通人,尤其是年长者,根本不在乎春晚节目好坏,价值观有没有什么瑕疵,他们在意的是,分散各地的亲朋,都能看到它,而且看到的是同一个,即便吐槽它,也都能会心一笑。春晚一度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月亮,人们心目中的春晚不只是春晚,而是它所牵系的往事,是脆弱动荡的世事中,人们共同经历或者遥望的往事。

2016年的春晚,却没能完成这个任务。2010年后的春晚,本就有一种“完美世界”倾向,晚会中的节目,都被消除了特性和现实落脚点,呈现在舞台上的,是一个没有瑕疵、没有矛盾、没有情感起伏、没有智慧、没有讽喻的完美世界。当然,春晚本来就是当代中国人寄放乌托邦想象的地方,它用尽一切手段,制造出一个流光溢彩、欢乐祥和的世界,那里鸟语花香、歌舞升平、爱心洋溢,人们动辄互相原谅、冰释前嫌。但不管怎样拔高、升华,它多少还有点现实依据。比如语言类节目,始终没有放弃讽世功能,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打工奇遇》、《如此包装》都有点现实的影子,歌舞节目虽然都以制造华丽奇观为己任,但多少还有风物习俗可以看,但2010年后,在春晚的舞台上,连最稀薄的现实都逐渐消失了,这种消失,在2016年的春晚,达到了顶峰。

春晚本来就是当代中国人寄放乌托邦想象的地方,它用尽一切手段,制造出一个流光溢彩、欢乐祥和的世界,那里鸟语花香、歌舞升平、爱心洋溢,人们动辄互相原谅、冰释前嫌。

能够看到的节目,都没有特征、没有区别、没有艺术性、没有记忆点,就连此前已经得到普遍传唱的歌曲,一旦被收编到这次春晚里,都被改了模样,2010年後,在春晚的舞台上,連最稀薄的現實都逐漸消失了,這種消失,在2016年的春晚,達到了頂峰。例如那首《一想到你呀》。和亲情、友情有关的节目,全都没有情感成分,更接近图解,甚至连风物之美,都没能得到展现,尽管它设置了几大分会场,但分会场的演出者,依然是春晚的熟面孔,只是让他们换了个地方演出。往年的春晚,往往是段子手大展才华的时机,2010年后的几届春晚,刷微博段子是和看春晚同步进行的,段子给春晚制造了溢出效应,消解了春晚的过分扁平,而这一次的春晚,连段子手都找不到吐槽的切口。

它不再是那个共同体,不再是那个熟人,是一个完美到极致的世界,却毫无特性,也没有生机。如同作家、编剧柏邦妮说的:“它是一个陌生人”。过去三十年,全中国人合力打造的几大虚拟共同体之一,终于缓缓倒下。

(题目为编者所拟,原题为《跑步奔向完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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