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伟骏自小在日本公司谋生学艺,长大后跑到中国大陆设厂,思想左倾,工厂高挂五星红旗几十年。5年前转行开设零食店,却又起了个日本店名阿信屋。今年是战后70年,记者问他来生到底想当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怀念昔日香江,认为中日皆不足取,只想光阴倒转,做回一个旧香港人。
林老板57岁,半生游走五星旗与日本旗之间。儿时思想左倾,奉左派培侨中学老师曾钰成(现时立法会主席)为偶像,小学毕业后渴望入读培侨,最终还是要向现实低头,打拼社会,左仔投向日本仔。
在日本的日子
中国经歴过8年抗战,他也在日本横滨工作了8年,生产线圈,无论上司与师傅都是东洋人,问他香港人、日本人有什么分别,林伟骏道:“日本人、香港人还不是一样?下班后一样骂老板,日本人又如何?他们伪善,鞠躬是假的,那是规矩。”
香港打工一族每每指使新入职员工外出买奶茶,他指日本人往往也着令新人买香烟,可见欺负新人现象港日皆然,“日本人一样泡妞,不是骗你,我的上司20、30岁,一到香港便开派对,工厂这么多女孩子,泡妞很正常,你说跟香港人有何分别?”
我只知循规道矩,有工作便要珍惜,这点很重要。
当年林伟骏13岁,没有男女之念,故此没跟师傅争妞,“我只知循规蹈矩,有工作便要珍惜,这点很重要。”
香港人、日本人下班后没分别,工作时倒是有所不同,“日本人工作很认真,工作习惯比我们优秀,所以看起来工作能力误差不是很大。他们按章工作,突出的不是很突出,不突出的也不是很差;香港人不是,搏上位的可能很突出,表现一般的便跌下去,我们守规律不及他们,这便是分别,我在日本工厂打工,所感受、所学到的就是这些。”
记者闻说日本上司很会骂人,当年林伟骏的师傅三浦先生倒没怎么骂他,“当时战后20多年,30年不到,他们来到香港,明白香港人仍对他们有些看法,他们有所避忌,不是来欺凌我们,他们是来谋生,不是想做霸主,日本人来香港只是为了廉价生产力。”
在中国大陆的日子
1979年,21岁的林伟骏辞职创业,租用一百多呎蚊型单位生产线圈,自言是山寨厂中的山寨厂,将生产线化整为零,移到多名旧同事家中完成,最后在那一百呎斗室管理品质。
我爱中国绝对多过爱日本,我认为每个香港人都应该这样。
生意愈做愈大,82年回归祖国,在中山设置内地首家厂房,“工厂挂五星红旗,我几十年来身处红旗下,人人都知道我是疯的,连地方书记也不会这样。”时至今日,香港观塘办公室仍挂着老大的毛泽东肖像,“我爱中国绝对多过爱日本,我认为每个香港人都应该这样。”
话虽如此,他不忘“本”。99年在港上市,名为CEC国际控股有限公司,股票编号0759,便请来昔年日本老板当集团副主席,公司一半产品卖到日本,并学习日本公司的规律化。
“我很适合做工厂,工厂人在生产线上,过分突出没必要,过分的误差也不能接受,每日规定生产八千件货品,便是八千件,你不要造一万五千件出来,这会影响物流。后来我做零售(零食)一样,每日做几多生意其实差不多,太突出没有必要。”林伟骏说。
好景不常,09年至10年间,每月生意额由7,000万元跌至4,000万元,过万员工裁剩4,000多个,终于2010年毅然转行卖零食。线圈变薯片,生产变零售,无论从哪层面看,林伟骏都是新手。
在香港的日子
我做工厂几十年,竟然要转做零售,这跟亡国有何分别?所以我拣7月7日,等于我们中国被入侵,我公司也大开中门,瓦解。
第一间店借用公司股票编号,称为759零食屋,在当年7月7日开张,也跟中日有关,当日正是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点芦沟桥事变73周年,林伟骏解释:“我做工厂几十年,竟然要转做零售,这跟亡国有何分别?所以我拣7月7日,等于我们中国被入侵,我公司也大开中门,瓦解。”
自此零售续渐取代线圈,现时仍有二千名员工生产线圈,每月约有二千万元生意额,“烂船还有三斤钉,但由零售取代生产,即是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谈何容易,759奉行薄利多销,惹来同业不满,几个月后批发商停止供货给他,包括375毫升纸包饮品,林伟骏为了纪念这一难关,原本将批发价定高38%作为零售价,自此以37.5%为准。
犹幸公司有不少日本工程师,被林老板派到祖家寻找零食货源,终于在埼玉县找到一家小型超级市场石井愿意供货,“他们只有两间店,其中一间卖鱼,即是街市,只有一间卖零食。”
同一件货品,当时香港批发价7.5至8元,石井零售价才5块多,大量入货还有9折,林老板看见无限商机,当下着令下属继续追寻,2011年日本311地震前共找到3个供应商。
那时候759只开了11间店,林伟骏向供应商承诺一共会开30间,还望加大供货量。地震后日本零售市道一落千丈,林从危机看出转机,豪言开够60间,日本人很领他的情,自此供商不断。
林不讳言发地震财,“这是比较坎坷,如果日本不是地震,令经济更加衰退,内销渠道积极转为出口,我取不到这么多货,这是事实。近来日本内销稍为好转,有些货便难取。”
因日本之名
日本零售分开内销、外销,林老板循内销途径入货,却出口到香港,可会触怒诚实的日本人?“日本经济这么差,跑本地市场的营业员也要交出业绩,明知你卖出口都肯给你,有些还卖得兴高采烈。”
后来店子改名759阿信屋,秉承80年代日本电视剧《阿信的故事》主角的奋斗精神,此举感动好些香港人,可惜这是美丽的误会,“我不是说给香港人知,我是说给日本供应商知。我有个供应商叫田岛屋,原来是他爷爷开的,日本人有好多几百年歴史的公司,阿信屋也走这条路线。自己家族显赫当然最好,但我家不是做零售,难道用我爷爷以前的钟表修理店?”
剧中主角阿信坚持做街坊生意,拒绝发展大型连锁店,这与阿信屋小本经营之道不谋而合,“日本供应商的话事人大多50、60岁,他们对这部电视剧有认识,很容易掌握我们的市场定位。”
明明是香港公司,却借用日本电视剧名字,有人批评他强充日本人,他驳斥道:“我是采取容易被人认识的角度,不是扮日本人。香港几多公司起了日本名?横汀(零食店)是不是日本名?一田(百货)是新鸿基旗下的,为何叫一田?为何不叫沙田?”
中、日、港三地不同
林老板跑遍中港日,深知三地人营商差异,日本人重视礼节,他到当地找货源,礼数不敢少,“不要以为你下单便是大爷,很了不起,人家给你面子才给你货品。你去日本旅行也不应当自己是皇帝,你是用钱换服务,应该互相尊重,你不尊重人家文化,你去人家地方干吗?你要炫富,你以为日本人没钱么?”
中国人做生意比香港人优胜很多,我们只有一个李嘉诚赢他们,其他都要输,上面的人很会谋生,怎会经常财大气粗?
中港两地商人又怎生比较?“中国人做生意比香港人优胜很多,我们只有一个李嘉诚赢他们,其他都要输,上面的人很会谋生,怎会经常财大气粗?我们不能以偏概全,只看见国内人在香港街头大便小便,老实说,很多香港人不在街上大便小便,但一样衰格(品格低下)。”
内地人在香港狂扫奶粉等货物,却令林看不过眼,“国内有些人好差劲,到香港买这么多东西做乜Q(干吗),好有钱么?他们要表现自己好有财富,买面子,这点我接受不到。”
记者请他比较中港日生意人交际应酬有何不同,他指大陆人喝酒注重豪情,“你能尽饮,代表你能开放胸襟,放胆地灌,这是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大陆、台湾一样有,如果你不懂开放,代表你放不下戒心,他日怎合作?”
他又道:“香港变了很多,吃饭已不是礼节,而是看成工作,今晚我和你吃饭是公司安排,应酬你一下,这是工作。如果你视为工作,投入感便低了。”访问中他多番慨叹香港今不如昔,很怀念旧日香港味道。
“日本人注重礼节,家中总会放几个礼盒,随时送人。以前香港也有这文化,好像过年送礼,但现在没有了,所以阿信屋的日本礼盒不好卖,香港不再流行这套,这点我们要检讨,是否应该注重人情多一点?”
还是想做“旧日”的香港人
林伟骏爱中国,同时又欣赏日本,甚至认为倘使当年日本长期占领香港,将有利我们,记者问他,来生愿做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不能拣,我不是回避你,因为我学佛,所以我认为不能拣,可能我想做香港人。”
我不是怀念英国管理,我是怀念旧日香港,其实大陆人也怀念旧时大陆。
可有怀念英治时代?“有,但与英国佬无关,我年幼时社会很纯朴,这种生活很值得我们追思。今天的大牌档全部是假的,吃一碗红豆沙都是大陆货,没有以前那种味道。我不是怀念英国管理,我是怀念旧日香港,其实大陆人也怀念旧时大陆。”
他很不满香港有些地方看似进步,实则倒退,“屯门友爱邨便友爱邨,为何商场叫H.A.N.D.S.?好老土。我妈妈住小西湾,小西湾街市叫什么本湾街市,我真的顶不顺。你说香港现代化,这不是现代化,是失去了轮廓。”
林老板愈说愈伤心,“柴湾、屯门、将军澳的商场都没分别,你可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你在哪里等人?日本城吗,处处都是日本城;阿信屋吗,可能处处都是阿信屋,死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死得,没有特色,没有味道,18区都是一样,乜Q(什么)都一样。”
与其选择情归中、日,不如还他一个旧日香港,“对,我只想做旧香港人,我不是说英治时代的香港人,我10岁送外卖看见贪污很严重,警察收黑钱,消防收钱才救火,安装电话也要收茶钱,但整个民心还是很纯朴。”
现在,香港大约有240间阿信屋零食店,林伟骏大搞多元化,开设茶餐厅、云吞面店、便利店等。
他道:“香港几百万人,可不可以变得纯朴些?我觉得可以,新加坡比我们纯朴一些,他们还有些味道。我们的竞争力就是这样输掉,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东西,都是大家乐经营模式。为何我要搞多元化?我希望有所变化,这是我个人想法,但其实改变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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