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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卵的决定:她的身体与三个家庭

这里的女权在成功触及父权之前,就被规训成熟的母权温柔地按下去了。

封面插畫:阿菠

特约撰稿人 阿菠

刊登于 2022-07-12

#生育故事#爱欲录

【编者按】时间前进到2022年,但方向似乎是反的。不少人类社会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赢得的成就与进步,此刻正被粗暴地抹去。其中一个失守的战场,就是女性的身体。随著1960年代以来一波又一波的女权主义运动,正当我们敢于相信一切都在好起来,却又要直面对于全球各地无处不在的身体暴力与心理暴力。

对不少困在父权国家中的女性而言,通过留学、工作、婚姻或投资等等方式,将肉身迁徙到传说中更自由开放的世界中去,曾经是黑暗中的一丝亮光。但不管去到哪里,我们还是会发现自己的身体仍在天罗地网中。对于女体的控制是双重的,一方面,女体仍在被严重物化、性化,是性暴力频发的“现场”;同时,女体仍被化约为生产工具,从家庭组织到国家机器甚至私有机构都忙不迭地监控女人的卵巢、子宫和阴道。

女性主义运动常常能够引发广泛的参与,部份就是因为无论身处社会等级的哪个角落,女性都摆脱不了父权社会对于我们身体的管控,这种痛苦的共同经历使得大家愿意称自己为一个集体的或大写的“女性”。本文讲述的是一个这样女性的真实故事,故事中的她穿梭于中美两国多个城市之间,试图在亲密关系、自己与伴侣的原生家庭以及多元社会中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的身分、过往与未来,她的伴侣、亲人和朋友,也许是独特的,是专属于她的;但她的挣扎、痛苦和决绝却是女性共有的,是那个集体的或大写的“女性”所共有的。

一切似乎从那个关于冻卵的决定开始,抑或早就上演了许多年⋯⋯

我有个朋友叫机玄鱼,平日里,大家都唤她作鱼仔。这是她的故事。

“刚才我介绍了胚胎冷冻的流程,你们有什么疑问吗?”视讯会议的介面里,金发碧眼的凯伦医生眯着黑眼圈倚在屏幕前问。

鱼仔快速扫了眼另一个参与会议的窗口,那是她的婚姻伴侣迦牟。这一刻,迦牟已经将自己静音,他的眼神移去一侧,快速敲着键盘,应该是把注意力放回他的论文上。

“我们想了解基因对胚胎的影响,”鱼仔说。

“你们两边有什么家族病吗?”

“没有。”

“那无须担心。可以先做一个基因检测,看双方是否携带共同致病基因——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1%。”

“嗯,我还想问,如果检测出来基因不好,我们可以找捐精者来完成这个流程吗?”

听到这个问题,凯伦好像张大了翠色眼睛,但她很快从容道:“若结果真的不好,我们再讨论捐精的方案。不过相信我,概率真的是极低的……”

“明白了,谢谢医生!”鱼仔害羞地笑。

联盟

插画:阿菠

今年是迦牟的本命年,鱼仔也已三十三。若近期无生育打算,未来又想要小孩,在鱼仔三十五岁卵子质量下降前,冻卵是一个保险方案。

一般有伴侣的女性会直接冷冻胚胎,即将从夫妻体内分别取出卵子、精子,然后在培养皿里将其合成受精卵,最后冷冻这些受精卵。冷冻胚胎比单冻卵子安全:卵子在解冻过程中会有损耗,可能还未能够与精子结合就被浪费了。

鱼仔不着急做妈妈。最近遇上转行契机,她需要再努力尝试一次。但她期待未来拥有一段亲子关系。

“通个电话吗?”手机上是鱼妈在询问。

“要聊什么?”鱼仔很警惕。

鱼仔曾经很爱与父母通话,但自适婚年龄起,这些沟通变得令人窒息,内容无非是从催找男友到催婚再到催娃。尤其在鱼仔临近三十岁那段时期,鱼妈频繁以念女儿未嫁彻夜难眠的说辞作开头,不断袭击。那几年鱼仔的脑子一直被“结婚”击打,严重时每听到这个词就头晕、想哭。她甚至怀疑母亲来电就是为了宣泄焦虑,成功让自己难受了,就心满意足地挂电话睡去。鱼仔怀疑母亲的期待只是转嫁压力的借口,她无须再遵循。

还是接了语音电话。尽管之前已辩论过数次,但鱼妈功力又涨,不等鱼仔开口,径直背诵赶紧生娃几大论点。

“我准备去冻卵了,”鱼仔打断她。

“为什么冻卵?!直接生吧。一冻就更有借口不生了。”

“我是对自己负责。我有事,先不聊了。”鱼仔及时退出。

母亲的催促有另一层推力。迦牟的妈妈盼望释家添丁,碍于面子不好与儿子提,就示意鱼妈让鱼仔去做儿子的思想工作。

两位妈妈的联盟让鱼仔烦恼,甚至愤怒,凭什么默认就只该女人操心这个?果然,隔天鱼仔收到牟妈的信息:“孩子,我不干预你俩的人生,但从女人的角度不得不考虑生育年龄。我们能否谈谈明年生娃的事,咱先不冷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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