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报深度国家安全法六四·三十年反修例运动一年六四周年

不一样的六四集会:烛光遍布全港,人们为香港抗争而歌

经历反修例运动,六四集会有了新的意义和情感,有人认为出席六四晚会的意义“就是守护还可以纪念中共暴政的空间”;今晚各区集会,市民呼喊“光复香港、时代革命”、“香港独立”等口号。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其间有市民时高呼“香港独立、唯一出路” 、“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等口号。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其间有市民时高呼“香港独立、唯一出路” 、“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等口号。摄:林振东/端传媒

端传媒香港组、实习记者 李智贤、庄芷游、余颕彤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20-06-04

#六四周年#国家安全法#反修例运动一年#反修例运动

六四事件踏入31周年,支联会过往每年风雨不改在维园举行烛光集会,今年警方以疫情为由禁止集会,为历史上首次。香港近月亦笼罩在港区国安法阴霾下,不少人忧虑,2020年6月4日可能是最后一次在香港公开举行六四悼念活动。今夜,逾万名市民不理会警方反对,如往年一样手持蜡烛进入维园自发集会。

除维园以外,今晚香港十八区都有民间组织、立法会及区议员议员举辧街站及流水式集会,烛光散落全港,经历反修例运动之后,六四集会也有了新的意义和情感。不少市民在各个集会现场著重延续香港抗争,高叫“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等口号,歌唱《愿荣光归香港》,亦有不少市民高喊“香港独立、唯一出路”,“One Nation One Hong Kong”,较少市民自发喊出六四集会的传统口号、即支联会的“五大纲领”,如“平反六四”、“结束一党专政”等。

同为23岁的阿明和阿杰是中学同学,两人今晚都是第一次来参加维园晚会,他们感觉这可能是“最后可以发声的机会”,亦因恐惧而拒绝透露真名。一年前,他们刚刚从香港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毕业,去年运动中是“和理非”。阿明说,港区国安法让他觉得,倘若香港继续“依附于中国”,北京曾经承诺的普选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因而开始认为,香港独立是应该摆上台面讨论的选项。而阿杰则补充说,去年的运动让他更能感受六四学生的遭遇,他强调,他们所追求的根本并非港独,而是普选制度,却被内地视为港独;是在目前制度下看来无法争取普选,才有人开始思考独立问题。

在维园现场,警方多次播放“禁止多于8人聚集”的限聚令信息,但未有作进一步行动,气氛大致和平。晚上约9点,各区集会陆续散去。旺角街头现零星冲突,有示威者在亚皆老街及砵兰街交界堵路,警方一度举蓝旗,便衣警员拘捕至少4人。综合各传媒引述的消息,警方6个总区应变大队候命,应对突发情况;警方理解六四维园集会对部分市民有标志性历史意义,但基于有“限聚令”,不能发出不反对通知书,“会以容让和温和手法处理今晚维园的悼念活动”。

另外,台北六四晚会于中正纪念堂举行,由香港移民来台的钟慧沁为发起人,现场约有近八百余人,当中有不少香港移民、居留者;铜锣湾书店老板林荣基、香港作词人林夕、研究六四学者吴仁华均到场静坐。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
2020年6月4日,维园六四烛光悼念活动开始,李卓人等持咪领导众人高叫口号,8时09分,呼吁现场人士为六四死难者默哀。
2020年6月4日,维园六四烛光悼念活动开始,李卓人等持咪领导众人高叫口号,8时09分,呼吁现场人士为六四死难者默哀。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
2020年6月4日,大批市民到维园足球场悼念六四。

六四亲历者坚持悼念,称不会移民

申请集会被禁之后,支联会今晚无举办大型集会,亦没有安排纠察及其他管理群众的措施,仅有支联会常委李卓人、蔡耀昌、邹幸彤等常委会进入维园燃点烛光并于晚上8时举行“网上悼念集会”,另呼吁市民在全港各区参与悼念。支联会主席李卓人集会前形容,全世界都关注香港会否在国安法之前就已经失去言论及集会自由;他对来年能否继续举行集会感到机会渺茫,现时亦无法估计,组织将来会否被取缔。支联会“网上悼念集会”内容加入反对国安法,时间缩减至约半小时,只保留播放“天安门母亲”讲话、发表宣言及大合唱等仪式,内容紧扣反修例运动。

27岁的卢先生与父母今晚一同参与六四集会,卢父卢母称,过去每年都坚持出席。卢父1989年因工作身处北京,在6月3日深夜与群众一齐掷砖阻碍坦克,在天安门广场熄灯时,认为情况危险,遂踩单车离开现场。卢父自此每年纪念六四。

27岁卢先生认为自己今日心态同过去不同,经过一年社运,今日看六四,更加切身了。卢母说自己一开始不支持反修例运动, 感觉参与运动的人“不守秩序、乱七八糟”,直到去年7月1日看见年轻人冲进立法会的直播,一个年轻女示威者害怕却仍要冲进去救同伴的画面,被深深震撼,“年轻人连命都不要。你给多少钱我,我都不会出来给人打啊。”卢母认为很多年轻人看得比自己前很多。

2020年6月4日,尖沙咀有人于自由战士雕像向六四死难者献花。
2020年6月4日,尖沙咀有人于自由战士雕像向六四死难者献花。
2020年6月4日,香港大学学生会洗刷国殇之柱。
2020年6月4日,香港大学学生会洗刷国殇之柱。

卢父说,他们住新界,离维园好远,但今天一家人商量,一定要来维园,维园作为31年来六四集会的地点,“要有坚持。”卢父又认为,希望今晚维园人海的画面能够上美国新闻,“国际线好重要。若然不打国际线,就是关门打仔,打死都不知道。”

卢先生一家人都相信,今晚不会是最后一次六四集会,因为香港人总会找到办法坚持下去。他们又称不会移民,虽然本来就有外国护照,但卢父说不会离开,“难道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原因离开?难道留下他们?”

维园集会结束后,仍然有大批市民留在球场高叫反修例口号。期间有部分年青人以扩音器向民众发言,指香港人已经构成“香港民族”,不再以中国人自居,六四事件只是用来提醒港人要对付的政权如何邪恶,“香港人应该摆脱中国人思维,以香港民族的身分进行革命”。现场不少年轻人戴V煞面具,挥动写有“香港独立”和“光复香港、时代革命”的旗帜,不少人和应,一同喊“香港人革命”的口号。

2020年6月4日,有市民推倒维园足球场的铁马。
2020年6月4日,有市民推倒维园足球场的铁马。
2020年6月4日,出席维园六四烛光悼念活动的市民占据足球场大量空间。
2020年6月4日,出席维园六四烛光悼念活动的市民占据足球场大量空间。
2020年6月4日,旺角有人自发举行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旺角有人自发举行六四悼念活动。

从“行礼如仪”批评者到再次踏进维园

2014年雨伞运动后,支联会举办的六四维园晚会一直备受批评。伴随本土思潮涌现,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如晚会仪式“行礼如仪”,停留于哀伤层面,未有带出抗争能量,亦有人不同意“建设民主中国”纲领,认为这不该是这一代年青人的责任。

张昆阳亦是批评者之一。2015年,他担任浸大学生会外务副干事长及学联常委,甚至主张学联退出支联会六四晚会。相隔5年,他却在2020年6月4日再次踏进维园,“今年有机会是最后一年”,“自由像空气,失去了才可贵”。

经过反修例运动的洗礼,加上港区国安法即将压境,张昆阳认为,今年的氛围容许大家重新定义六四晚会,因为运动强调“无大台”风气,人人自主性高,晚会存有留白空间。对他来说,出席六四晚会的意义“就是守护还可以纪念中共暴政的空间”。

张昆阳认为,针对支联会做法,分歧仍在,但现时可稍稍放下,“憎支联会、支联会的六四晚会与六四本身,是几件事来的。”

历年维园集会人数。
历年维园集会人数。

张昆阳去年曾以大专学界国际事务代表团成员的身份,参与国际游说工作,现为民间外交网络发言人。他认为,更重要的是,六四事件在国际社会游说工作有实际意义。张昆阳形容,去年中大、理大的校园冲突事件,屡被形容为“天安门2.0”,能够在国际社会引起共鸣。他说,经过31年后,国际对中共的印象日渐改善,“全球原谅他,好荒谬”,悼念六四则是一个好的切入点,警惕中共的恐怖,亦提醒国际不能重复历史,“要求中共民主化,有民主、自由的幻想是错误的。”

张昆阳认为,日后六四悼念活动不复再,“在国安法下,共产党怎会容许你讲六四?”他这样预计明年今日的境况,“不知道(我)会否在监狱呢?(罪名是)勾结外国势力吧。”

2020年6月4日旺角,悼念六四的市民点起烛光。
2020年6月4日旺角,悼念六四的市民点起烛光。
2020年6月4日旺角,悼念六四的市民点起烛光。
2020年6月4日旺角,悼念六四的市民点起烛光。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旺角有人自发举行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旺角有人自发举行六四悼念活动。

悼念遍地开花,重视香港抗争

集会被禁,支联会联同多名民主派议员,于全港各区设立逾80个街站派发蜡烛,以“遍地开花”的形式悼念六四。西营盘、屯门及深井也有民间团体举行流水式集会;尖沙咀及黄埔分别有献花及放映会活动;亦有教会举办祈祷晚会。

62岁的杜女士几乎每年也参与维园晚会,今日她与朋友选择在尖沙咀文化中心一带派发蜡烛,形容悼念活动,尤如香港抗争运动“Be Water”,以任何可行方式举行。 她表示,当年的运动参与者和香港人是命运共同体,皆被同一专制政权打压,同遭暴力对待。

相较维园集会而言,散落各区的活动,重点更见延续香港抗争的意识。聚集的市民不时高叫反修例口号及播放歌曲《愿荣光归香港》。在尖沙咀集会中,化名为Alice和Karen的学生,手持“光复香港,时代革命”旗帜,年约20岁的她们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六四悼念活动,1989年还未出生,只从历史教科书上知道何谓六四事件,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大兴趣。直到去年经历不同抗争运动后,她们首次感到六四事件和自己的距离并非这么远。Karen认为六四事件某程度上是给香港人的警惕,提醒港人中共政权的冷血和不可信。

她们说,一方面希望是最后一次参与晚会,因代表六四事件得到平反,但另一方面亦担心日后不能再有自由参与这类型活动,Alice则语带哽咽地说:“国安法之后,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六四悼念活动遍地开花。
六四悼念活动遍地开花。

在西营盘参与集会的中五生林同学,过去有感六四悼念流于形式化,一直未有参与。他自去年6月9日开始投入反修例运动,他形容,早前全国人大表决通过港区国安法,加上今日立法会通过的国歌法,令他决定今年参加六四集会。他期望向全世界展现即使面对强权打压,香港年青人仍会坚持下去。

前学民思潮成员、现为时事评论员林淳轩早前在脸书撰文指出,经历去年运动之后,今年的六四集会,是“第一年,为我们而点的烛光”。

“当年(六四)对香港人是一种血液的记忆,这种记忆直到2019年都无法被超越。无论是雨伞运动,或者2016年旺角,它们都无法冲破那种对于香港人而言流血的记忆。但直到去年,这种记忆已经被盖过了。因为我们用一个更加高清、直接的画面盖过。六四的冲击,似乎已经没有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强。”林淳轩说。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沙田区有人发起六四悼念活动。
2020年6月4日旺角,便衣警员制服堵路的示威者。
2020年6月4日旺角,便衣警员制服堵路的示威者。

更进一步,他认为六四对香港人的意义已经转变,其一是六四集会成了香港人对反修例运动的哀悼情绪之出口,其二是,参与六四集会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悼念,而是抗争的一部分。

他强调,无论集会中涌现的记忆和画面是什么,“六四集会”对于港人已经是一个自由的符号。“不能去六四集会,是很多人对香港最差的一种想象。虽然很多人过去批判它没用,……但大家心里都想,如果去到不能参加六四集会,那就是去到最坏的时刻了。”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阿明、阿杰、Alice及Karen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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