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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科幻奖策展人的告白:为何我讨厌科幻,这奖还是要办下去?

编按:泛科幻奖徵件从今天开始到8月31日结束。本文由泛科知识提供,「泛科幻奖」的第一章从这裡开始,全面启动解放中文世界科幻想像力,科学不能回答的事,我们期待科幻解答。

文/泛科知识副总编辑 徐佑德

刊登于 2018-08-14

《型男飞行日志》主人翁,莱恩宾罕曾言:“当乘着飞机在半空中,你可以饱览整个西部的地平线,你怎么能说这不是个奇迹的时代?”可是,2018 年的我们可能开始害怕奇迹了。

也不过十年的时间,回身一看,你会发现这世界科幻的不得了。跟2008年比起来,2018年的现在,智慧型手机遍及每个人类社会的角落、人类即将前往火星、真人秀主持人当上美国总统、全球度过了第N个石油危机、核弹危机,甚至新媒体三个字都已经过气、那年帮欧巴马选上的社群网站都成了负面用语。这奇迹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我们回想一下法国卢米埃尔兄弟于1895年所制作的《火车进站》,当时观众被直冲着他们而来的真人大小列车的移动画面吓得惊慌失措。1910年8月27日,美国著名科学家爱迪生发明有声电影。1930年代彩色电影被引入市场,1939年《乱世佳人》成为第一部拿下奥斯卡最佳剧情片的彩色电影。

2018年,如今这是个IMAX与3D成为商业电影标配的时代(直到2009的《阿凡达》才算是取得3D电影商业化的正式成功,确实也差不多是十年前),如果我们再早生个五十年或一百年,我们可能很难想像,目前影像能够带给我们的冲击。如今竟然让VR/AR技术已经实体运用在电影语言上,甚至要迎向裸视3D。我像是1895年首次看《火车进站》的观众一样惊慌失措,我们将面临什么影像冲击呢。想一想这世界其实很科幻。

某天我和一位前辈聊天,他说昨晚在看抖音,发现台湾的年轻女孩会在上面揪团跳中国三、四线城市流行的社会摇。他们对于屏幕的黏着度,与受其影响的程度已非自己能想像,这个让他觉得超现实的段落,看起来像是一本科幻小说。

那位前辈就是我的总编辑,也是泛科幻奖的发起人郑国威,我们在一个下班时刻促膝长谈,谈科幻文化的影响、谈为什么要办奖、谈合作伙伴的细节与操作,谈 8 月底就要截稿了,谈接下来的规划。我们找来的伙伴们,包括果壳网、香港科幻协会、未来事务管理局、公共电视、电子书商与出版社。以及叶李华老师当任顾问、邀请台湾知名学者杨胜博老师来写稿,谈泛科学和娱乐重击能一起策题,科幻要成为知识节的亮点。

原本一切都很好,直到我说了一句闷了七个月的心底话:“我其实很讨厌科幻。”作为发起团队一分子,同时也是娱乐重击主编,泛科知识副总编,这句话说起来特别不容易。国威很惊讶地问说:“为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总觉得办奖这事跟科幻一样不切实际。再说,科幻奖到底是要推广科幻、科普,还是要推广文学。为何科幻、为何小说、为何文学,以及为何是我们?”我找不到理由在这个当下推广科幻文化。

我们之间的鸿沟如此巨大,就如同已停办十年的倪匡文学奖至今造成的科幻断层,在四坪大的办公室具象化。那个安静的十秒像在冬眠舱里度过一样漫长。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跟我说的人,我其实完全了解你的想法。”国威说,谈论科幻可能会被说不够科学,太专注科学则会被说没有想像力。“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何讨厌科幻?那你为何不说呢?”。

这成了我写下这篇文章的原因。

你可能讨厌科幻的十一个原因

作为类型,我们有推理、武侠、言情、爱情.....等。但唯独我对科幻的要求最高,他很可能是最难被接受的,如果讨厌科幻有理由的话,我可以列出十一种。科幻小说作家 Mike Brotherton就曾在2008年写了一篇十个讨厌科幻的理由,但主要是在讨论哪些科幻作品让他受不了的地方,让我借由他的想法并与我自己的融合再进一步延伸。

第一,他有时很不科学,它其来无自,更多时候他把科学当作药引,其他时间用来幻想。 第二,以目前主流科幻作品当中,通常逻辑都很有问题。 第三,外星生物总是很坏大过良善。 第四,他自建的宇宙很主观,有时他没有要跟人讨论,他独自建构了另外一个“单一”的文明。 第五,故事经常发生在外太空、不同星系,但他们莫名其妙的可以沟通。(当然你可以说他们特别聪明) 第六,最后跟所有超级英雄电影一样,善良的主角能够翻转一切困难,打破规则取得胜利。 第七,用开脑洞的科技想像吓唬你,好像科技发展会毁灭世界。 第八,他经常让人看完很困惑,有太多硬知识。 第九,他容易被认为不切实际,总是被认为天马行空,想东想西。 第十,他容易被指责不正确,不好驾驭,最后大家又回去写通俗故事。 第十一,因为我们会显得很无知。

不管是《异形》、《星际争霸战》 、《星际大战》、《银翼杀手》等强而有力的经典 IP 其实都有上述问题,更别提像《环太平洋》这样的爆米花电影了。而最近《2001:太空漫游》重新在台湾上映,引起一阵讨论风潮。然而很多人进场看完之后有些沮丧:“是我的问题吗?其实我看不太懂。”隔了 50 年,科幻经典显得有点不接地气。我们有胆量说,不好看,我们有胆量说我讨厌科幻吗?其实《2001:太空漫游》还真不“好看”,但你一说难看别人会说你看不懂。而大家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情,其实科幻类型电影从未拿过奥斯卡最佳剧情片。如果科幻电影有意识的话,他应该会跟李奥纳多一样纳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样的“偏见”与“不透明的标准”某个层面造成了科幻文化发展的困难。我以台湾为例,科幻在台湾是如此的失势,尤其是影视产业,当台湾影视喊出要做类型剧,做的是警匪、惊悚、悬疑,就是没人敢操作科幻这个类型。从制作预算到素养,我们很可能遗落这件事太久,以至于我们不知道自己该在科幻里头呈现什么样的轮廓。但我们真的不用大笔预算去创造世界观与设定,操作轻科幻或高概念,只要想法够好。《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虽然称不上是巨大成功,但他勇敢的试了,多少人连试都不敢。这就是我所说的:“他容易被指责不正确,不好驾驭,最后大家又回去写通俗故事。”

在这科幻电影近乎是显学的同时,近年华语科幻文学的讨论也是风风火火,都快形成一个科幻文化产业炼,从刘慈欣的《三体》,郝景芳的《北京折叠》、另以华裔作家刘宇昆的《折纸动物园》,姜峯楠《你一生的故事》,中国与华裔的科幻作家近年活跃得不得了,屡屡获奖,其中许多作品都被知名制作公司改编。虽然《三体》有一个可能永不见天日的中国电影版,但今年才又被亚马逊买下电视改编版权,《你一生的故事》在去年已经被好莱坞翻拍成《异星入境》。《北京折叠》也早已传出翻拍消息。

科幻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怎么想在台湾都好像很难发生,我们犹如活在一个平行时空。

然而作为科幻奖发起团队,我们怎么加入这些讨论,而不仅仅是擦边呢?我们怎么鼓励整个华语地区加入我们?如果举办泛科幻奖的意义不是守旧,而是颠覆,那该怎么做?别人是怎么做的呢?当知道我们真的要办泛科幻奖的时候,我是退缩的,是羞愧的,就算找来了叶李华老师来担任顾问,我也怀疑我们有资格来诠释,甚至传递科幻文化的圣火。我们凭什么推广知识、推广科幻呢?而动机又是什么?

那个欲盖弥彰的动机

我们真正讨论的动机很简单,是害怕我们看起来很无知。无知,是我们办知识节的理由,我们要让更多人重视知识,去知道我们没发现的事。无知,也是我“讨厌”科幻的理由,因为我们不敢承认我们的渺小,我们还想做大,因为它让我意识知识的匮乏。我讨厌科幻的那十一个理由里,包括不科学、困惑、焦虑、不踏实、寻不到真理、打不破藩篱、不敢想像,反过来,那刚好是我们急于追求知识破口的原因。

“讨厌”是欲盖弥彰,欲盖那个不敢想像、不敢尝试造成巨大的断层,有趣的是,明明我们这一代看过的科幻作品远比上一代还多,可是我们却没有处理这个类型的能量。我们讨论科幻的动机,能随手引用的科幻文本与作品相较中国、香港、世界华语界来得少许多。我们找不到断层的节点,也一直找不到原因来。我们甚至失去做梦的可能。

我还记得当我第一次看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的《飞向太空》是激动的,我认为那才是科幻文化的意义,创造崭新的叙事、创造艺术成就、颠覆社会价值。我坚信科幻是拿来提升想像,拿来开眼界的,而不是成为了一种门槛。

我讨厌科幻,是因为在自己所处的内容产业经营都这么艰困的时刻,我们却要鼓励人们做梦。我讨厌科幻,因为我憧憬的科幻想像世界,很可能是我在台湾永远无法透过影视实践的。我讨厌科幻,因为我讨厌那个觉得“做不到”所以不敢做梦的自己。

如果我们因为现实而不能做梦,那真是枉费生而为一个智慧生物。既然办一届泛科幻奖,没办法让我们突然转念,那就办个十届、二十届如何?就让我们用这个还不够成熟的奖项活动,撬开罩住科幻文学的箱子,看看它到底是死是活。

如果办科幻文学奖真的需要一个理由的话,我会说,我在等一个能改变台湾科幻文化的契机。如果培养台湾科幻文化有一个起点的话,那就是泛科幻奖了。

【泛科幻奖】科幻带领我们想像未来、解决还没发生却至关重要的议题、航向前人未竟的宇宙冒险……

我们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星云的深处有哪些未知的宇宙世界?智慧生物如何改变时空与心灵?科学不能回答的事,我们期待科幻的解答。一百个作家拥有不只一万种对于宇宙的想像,快来分享你脑中的小宇宙吧!二○一八年八月三十一日 中午12:00(GMT+8),征件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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