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

读者来函:毕业前,一封给陆生室友的信

她的头盯著桌上的电脑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对。”

“在刚成年的时候就独自到外地读书,沉默地观察我们,慢慢地咀嚼文化冲击。”图为国立台湾大学。

“在刚成年的时候就独自到外地读书,沉默地观察我们,慢慢地咀嚼文化冲击。”图为国立台湾大学。摄:Alberto Buzzola/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

Cing-Yu Yu

刊登于 2018-06-20

#读者来函

【编者按】有话想说吗?端传媒非收费频道“广场”欢迎各位读者投稿,写作形式、立场不拘,请来函community@theinitium.com,跟其他读者分享你最深度的思考。

S是我的大一室友,跟我们一起在台湾读四年并领毕业证书的那种。到现在要毕业了,我还是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况,一个漂亮的女孩,有点沉默,有点口音。因为她的口音,让我在与她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地问“你是陆生吗?”。她的头盯著桌上的电脑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对。”

之后的四年我慢慢地了解她,有点宅,每天都待在宿舍看影片和听歌(她最有精神的时候就是推我坑的时候)。擅长电脑及绘图软体(帮我设网路、教我破解影音区域观看限制、以及帮我做过报告要用的海报)(嘘)。是个优秀的小学霸,毕业时成为斐陶斐荣誉学会的会员。跟我坚持“血”腥、学富五“车”的发音。到现在好像还是没办法自己走出台北车站。不习惯台湾食物,放假回大陆的时候总是胖了一圈再回台湾慢慢瘦。口音也是,假期结束回来后她总是浓浓的温州腔再慢慢转回台湾腔。大家大笑的时候常常面无表情,不懂我们的哏。这一切的一切让我最后发现,她的沉默不全是个性使然,在很多时候是在观察以及思考。

在遇到她之前我没去过大陆,也没有认识的大陆人,唯一印象中有与大陆人说过话的就是在六合夜市并桌吃饭的观光客罢了。那时的我才十八岁,一个连自己都不是很了解的小孩,更不要说发现自己被潜移默化的意识形态了。她何尝也不是呢?在刚成年的时候就独自到外地读书,沉默地观察我们,慢慢地咀嚼文化冲击,偶尔跟熟悉的朋友才开口讨论,最多的时候是在被问话。

她像是个沉默的情绪接受器,接受诘问、接受标签、接受他人带著对大陆自以为是的理解跟她聊天,讨论狼性、讨论一条沟、没有门的公共澡堂、路边小便的大叔、遭窃率超高的手机、封锁掉所有小熊维尼图的某位大大,大家在面对她的时候好像都忘了她只是个到外地读书的年轻女孩,好像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一样。她无法在台湾打工及实习,学费比我们还贵,台生与陆生朋友吵架的时候卡在中间很为难。她有见解也有不满,但不常表达,只是把这些情绪内化成养分,让自己越来越成熟以及智慧。

因为她,我学会试著包容其他思想,并了解到每个意识形态的形成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原因。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要全盘否定,而是透过互相沟通来理解。

因为她,我发现过去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只要换个角度立场思考就可以轻易地被否定。我过度以自己的视角看世界,忘记了世界是由很多群体组成的,与她互相了解后我学会否定所有的理所当然,不再预设生命。

在这些文化刺激下我申请了交换学生,到大陆交换了半年,果真那半年对我的冲击真的不一点半点(撞墙)。但在这里我想说的是她在暑假时候跟我一起在大陆又玩了半个月,在那期间我到她家作客,之后的旅行也遇到很多“驴友”(编注:旅友),我发现我跟她的角色瞬间被调换过来了,我被贴了无数个标签:走在路上是不是都看的到明星?你们的声音也太嗲了吧!你们是不是都会说日语呀?这次怎么政党轮替了是想流血吗?一群人在大笑的时候我不了解大家的哏。有时候因为口音连普通话都听不懂。我变成那个沉默的角色,有自己的不满以及想法,但我很少在群体中说出来,偶而跟S讨论,最常的时候是自己一边在脑中握拳一边吸收所有情绪。

这个月要毕业了,S也即将离开台湾继续升学,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认识很多陆生,但最感到亲密以及理解的还是S。因为她,我学会站在不同的文化环境思考问题,因为她,我学会试著包容其他思想,并了解到每个意识形态的形成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原因。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要全盘否定,而是透过互相沟通来理解。

我很喜欢之前在端传媒中看到的一句话:“我们或许可以选择抱在一起互相撕咬,也可以选择抱在一起互相取暖。说到底,决定两岸未来的还是我们这些人。”虽然我不确定我们这些新生代之后到底能不能决定未来,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朝著怎么样的方向走。但我相信无论多久以后,我都会记得一个来自对岸的白皙女孩,书桌就在我的旁边,每天对著电脑呵呵傻笑那个又呆又可爱的样子。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