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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拍片当道、生活逼人,在香港追电影梦有多苦?

导演林森打拼五年,坚持不拍合拍片,诉说香港故事,结果陷入困局:“有时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拍摄,还会做什么。”

端传媒记者 邓子盈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7-02-28

林森戴住黑框眼镜,外型瘦削,名字在香港独立电影界不算陌生。
林森戴住黑框眼镜,外型瘦削,名字在香港独立电影界不算陌生。

三十岁出头的林森,名字在香港独立电影界不算陌生。他执导过三部独立短片,跟一班志同道合的独立电影制作者创办“平地映社”,举办民间电影节,近年还跟一间电影公司开始商讨一项电影计划。

不过,林森坦言,在今天香港,追逐电影梦路途艰难,常常令人灰心。最近他正努力撰写准备交给电影公司的剧本,但苦于生计,不得不分身去接宣传片、广告等不同类型的商业制作。

“美术、制片、收音助理、灯光助理,搬搬抬抬,我什么都不介意做,这样喜爱电影的话,我也要去了解每个岗位呀。”他笑著数指头,一一数出自己担任过的岗位,停顿半刻补充道:“但当然也是为生活。”

结果换来,手头的电影剧本,前后写了两年也迟迟未完成。在电影圈打拼五年,林森最期待的,是拍摄一部讲述香港故事的电影,他的电影梦,还会成真吗?

合拍片当道,香港电影工作者往哪走?

2011年,林森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电影电视系,主修导演系。他记得,当时身边主修摄影和音响等偏向技术型专业的同学,很快就能跟工业接轨,但导演系出身的他,却苦无出路。

“修导演、编剧,都是很虚无的,只有一纸证书。读完了,我怎样呢?”

在合拍片中,许多题材是不能触及的。这规则对有些创作人来说,可能是好玩的。但在我眼中,这些规则始终会带来影响,因为在你的创作中,有些事提不得。

林森

在电影工业里,若想担任导演或编剧的年轻人,必定要投身电影公司,或以自由工作的形式扩大圈子,由低做起。以独立电影起家的导演陈果,也是逐步担当场记、副导演、助理制片逾十年,才攀升至导演一职。

由低做起,却意味着日夜癫倒的工作时间表、以及压至低点的薪金。电影制作往往需时数个月不等,为了迎合剧情需要至演员时间表,挨更抵夜份属平常,然而有别于机器组、灯光组等技术部门,导演组工作人员多数不以日薪计算,以应届毕业生而言,月薪约为八、九千元。

“挨,没问题,但挨完,是不是真的有发展?”林森说。

林森忆述,在2011年毕业时,身边主修摄影系、音响系,较偏向技术型学科出身的同学,很快就能跟工业接轨,但导演系出身的他,却苦无出路。
林森忆述,在2011年毕业时,身边主修摄影系、音响系,较偏向技术型学科出身的同学,很快就能跟工业接轨,但导演系出身的他,却苦无出路。

当时在香港电影圈,中港合拍片盛行,投身电影,就必须回内地寻找机会,但林森却不敢苟同:“在合拍片中,许多题材是不能触及的。这规则对有些创作人来说,可能是好玩的——怎样不提鬼,但说一个鬼故事?啊,转成妖!但在我眼中,这些规则始终会带来影响,因为在你的创作中,有些事提不得。”

合拍片的风潮始于2003年,当年香港政府跟中央签订《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简称“CEPA”),希望藉住协议,振兴当时早已走下坡的香港电影市场。但随着内地电影市场急剧增长,合拍程序又要先经电影局审批,才能发出拍摄许可证,为了顾及内地庞大的市场,电影开始失去自由创作空间。

林森很快认清,合拍片不适合自己:“我还是希望多说自己熟悉的、香港的故事。”

毕业后他一度没找到什么合适机会,索性跑到社区中心工作,打算举办社区电影兴趣班。讽刺的是,他下了半年的心力,无人报名,相反数学兴趣班、魔术兴趣班的,比比皆是。

但这段经历反而滋养了他的创作灵感。在社区中心的杂物房里,他熬出一个剧本来:故事围绕住一个修读设计的女生,如何在城市变迁之中,坚持己见、追求梦想的生活。这部作品命名《绿洲》,后来成功挤身由香港艺术发展局主办的鲜浪潮短片比赛。

经历过在社区中心的低潮,林森反而更觉自己对创作的不舍,最终决心踏上拍摄独立短片之路,只望以自己的力量,说出香港故事。他的作品,命题多围绕城市变迁,讨论社区重建、基层生活面貌、甚至少数族裔的困境。

香港电影抬头了吗?

独立制作,真的只有拍的份儿,哪有赚到什么。

林森

不过,拍摄了独立短片数年之后,林森开始感觉到难以持续发展。

“独立制作,真的只有拍的份儿,哪有赚到什么。”他过往参与过鲜浪潮短片比赛、香港电台制作,机构所拨出的资金,主要用作拍摄用途。以他出任的导演岗位、或编剧等主创岗位成员,固然能获得微利的收入,实质不足以支撑数个月用来创作的时间。作品放映时,也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收益。

他直言,香港没有一个健全的独立电影界,身边的独立电影制作人多数拥有副业,例如教书、或参与其他类型的制作,才得以支撑生活和创作。林森自己也不例外,这些年来,都是依靠出任不同岗位、接下不同类型的短片制作,甚至到中学教拍摄班,每月收入约一万多元,跟一名其他行业的应届毕业生收入相约。

话语间,林森无奈叹道:“有时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拍摄,还会做什么。”

相比起他毕业之时,香港电影市场近年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不少以“本土”为命题的电影开始涌现,颇受观众欢迎。

以香港网路小说为创作蓝本的《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大收2100万元票房;以青春、舞蹈、梦想为主题的《狂舞派》则收1300万元票房;独立电影《十年》虽然只收600万元,但涉及香港政治前景的题材广受触目,夺下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殊荣。

于林森而言,这些现象,会否造就香港电影市场生机,或更能协助新晋导演获得机会?

对此他显得迟疑:“算是吗?我真的不知道。无疑是多了机会,让年轻导演展现自己的才华,当中也有导演不是循着从低做起的阶梯。但长远来说,是否就是香港电影回归?这刻很难下定论。”

翻找香港影业协会的资料,分析香港电影市场过去五年的趋势,可见香港电影产量偏低,平均每年只有53套香港电影上映,占整体市场四分之一。而高据全年最高票房的,始终为非香港电影,例如好莱坞制作。

合拍片大多口碑欠奉,但往往在香港电影中,能跟外地电影票房相比的,都是合拍片,不乏入场支持的观众。另外,合拍片连内地市场一起计算收益,常常收益庞大,本地市场远远赶不上。例如,2016年上映的《寒战2》,在香港收逾6600万元,内地票房高达7.64亿元(即6.77亿人民币)。

林森作品的命题,总离不开城市变迁,情节包含社区重建、基层挣扎的面貌、甚至少数族裔的困境。
林森作品的命题,总离不开城市变迁,情节包含社区重建、基层挣扎的面貌、甚至少数族裔的困境。

突破困局,投身商业电影

跟林森同届毕业的电影电视系同学,不足二十个。林森算了一下,到了今天,真正完全投身主流电影的,只有一两个,更多的像林森一样,四处接不同类型的小型制作,更有许多完全离开电影,投身媒体、文化或非牟利机构等行业。

而打拼五年之后,林森现时最希望突破困局。“要继续玩独立创作,我也负担不来了。副业赚得不多,奔波劳碌,又损害最终创作。”他无奈地说:“无论你想做好任何类型的艺术创作,你都必须好专心去做,但同时间有了生活负担、租金,就会分心,没法专心创作。”

他并不是想放弃电影,只是希望能够转换模式,参与商业电影。“下半年,我希望写完那个电影项目的剧本,是我给自己的承诺。”剧本写好之后,他就能够跟电影公司一起,四出寻找投资者。

无论你想做好任何类型的艺术创作,你都必须好专心去做,但同时间有了生活负担、租金,就会分心,没法专心创作。

林森

回归创作的原点,他记起以前中学时期,积极参与社运,透过支援抗争,亲身接触到许多弱势社群,发现自己更希望为弱势、或社会不被注意的人发声。

“当时拆皇后码头,我们在码头顶度过好多个晚上,也晒过好多个日头。但做了这么多,码头最终还是拆了。我当时在想,除了抗争、除了上街,有没有机会能透过其他媒介发声?”他平静地回忆说。

他承认,自己的表达方式,也一直在改变,从前认为要力竭声沙地喊口号,或硬要在电影中写入关注的议题,如今他更希望以“软性”的手法,来打动观众:“挑战就在于,我怎样将本来对这些事不存关心、甚至跟这群组对立的人,对事情有感受?”

他认为,作品无因商业或独立而分好坏,但对他而言,这种对生活的关注,则是创作的底线:“这是我的最大动力,也是我最大的考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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