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编读手记

读者来函:眼球中央春晚——戏谑一种名为“中华民国”的病态

此刻,我们集体被拍摄下来,欢声雷动的,准备对着电脑荧幕前的观众上演一场最悲哀的国族认同戏码。

阿媛

刊登于 2017-01-31

#编读手记

【编者按】2017农历新年的大年初一凌晨零点半,由自称中华民国的官媒的眼球中央电视台精心策划、于两周前录制长达90分钟的台湾版另类“春晚”于网络上登场。累计至大年初四,大约有50万次观看记录,堪称台湾今年最热门的过年话题与节目。端传媒日前曾刊发一篇近距离的观察与采访,以及一篇评论探讨眼球央视春晚为何走红;之后,当日参加节目录影的在台湾念书的新加坡籍学生阿媛,给端发来了她的想法与分析。她提到了台湾原住民如何在正统中遭到“贱斥”,以及从节目嬉笑中回到现实,台湾仍有太多该如何往前走的问题仍待被正视与克服。

晚会上有不少嘲讽国家政治符号的环节。
晚会上有不少嘲讽国家政治符号的环节。

“反攻老母鸡,救我秋海棠!剿匪机不可失,中华民国万岁!”

倒数之际,每一桌的观众手握“中华民国唯一正统官媒——眼球中央电视台”的旗帜,以及那一面中华民国国旗。

那一刻我真是被震慑住了。那天之前,操控戏谑的,纯粹只是眼球中央电视台。此刻,我们集体被拍摄下来,欢声雷动的,准备对着电脑荧幕前的观众上演一场最悲哀的国族认同戏码。

春晚录影之前,主办单位多次要求观众,千万不要穿台独或赤化的服饰到场。若不从,工作人员会把观众挡在外面。身为中华民国“唯一官方媒体”,需要为国家树立典范,观众若不自愿配合,就是被强制驱离,说是为了不让观众出戏,实际上是进行一场意见的抹杀。

这仿佛暗喻着接下来在录影中一场更为巨大的集体戏谑。

被正统贱斥的哀愁

Karen Shimakawa在论述以美国白人为正统的“纯美国性”(US Americaness)与亚裔美国人之间的关系时,引用了茱莉亚·克莉斯蒂娃(Julia Kristeva)的“贱斥”(abjection)理论。为了要体现正统的“纯美国性”,亚裔美国人一直是被区分开来的,需要被不断地被贱斥(或弃舍)的个体。

当春晚开场时唱起经典名曲《龙的传人》时,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中华性”是何以被建构的?是血缘,亦或是统治者政策?国民政府为了要将台湾建立成“正统中华文化”的继承者,究竟抵制与舍弃了多少的无辜主体?在戒严威权统治之下,自由意识、对土地的情感被抹杀,就算是汉族,外省、本省、客家也被多层次地阶级化,不同部族的原住民也集体被边缘化。当代表中华正统的主播“视网膜”问起身为阿美族人的林辰:“你这个区区草民,还没有介绍你是中国哪个边疆民族人啊?”场域从台湾拉开到全中国,戏谑台湾原住民在统治者眼中的微不足道,而当把“南京官话”说得非常溜的林辰回应:“我们以前讲话有那个原住民腔调会被人家笑”时,显现出原住民在这场“被贱斥”的活动时,必须或被迫融入成为“龙的传人”一份子,却又同时不被认可的悲哀。

佛洛伊德在解释“悲伤”时,提出了两种概念:“哀悼”(mourning)与“郁结”(melancholia)。在一个主体失去了亲人、国家、理念之后,在“哀悼”过后,愿意承认客体的逝去,哀伤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复原起来。反观“郁结”,佛洛伊德认为,是“病态”的,主体无法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也因此拒绝哀悼所失去的客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主体的自尊心(self-regard)大受打击,“自我”(ego)呈现出空洞。因此,郁结的主体将所失去的挚爱客体内化(interject)成自我认同的关键部分。

曾经美好的纽带,已然断裂

国族郁结(national melancholia)可以显现于1949年迁来台湾的国民政府。透过媒体,将“反攻大陆,救我同胞”的口号灌输到每一个台湾人心中;透过课本,告诉孩子“共匪”如何窃取大陆地区,大陆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解救他们的痛苦,是我们的责任”。孩子在上课的时候学习的,不是台湾的历史地理,而是那跨过海峡,从没踏上过的他人之乡。此外,政府更以强权统治者之姿,推行“中华文化复兴运动”,灌输民众“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儒家思想,从思想中导正民众守护中华传统美德,效忠国家。

巴特勒(Judith Butler)认为,强权(power)会为了维护自身权力,而重复与模仿(repeats and mimes)既有的规定话语(discursive gestures)。不过,统治者于台湾民众所建立起的中国想像,在解严,自由民主的落实,以及网络的普及化之后,开始被人抛弃,转而出现了对台湾这块土地的认同情感,透过不同方式,挑战统治者权力的正当性。收看眼球中央电视台的民众,对于“我大中华民国”、“大陆沦陷重灾区”、“维持党国和平稳定”等字眼应该都不会陌生,也会经常提及“反攻大陆,解救他们水深火热的生活”这种曾经是党国体制意识形态下的理想。眼球中央电视台在模仿一个以仇恨维持国家体系的威权体制下的官方说辞时,戏谑的,是霸权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关系,一种曾经被逼迫需要拥有的美好想像。

唱着国旗歌的时候,录影现场的观众纷纷嬉笑,嘴里还嚼着宴会的佳肴;当Facebook直播这一段时,观众所按下的“哈”笑脸充斥着整个电脑荧幕。离开会场,眼球从荧幕投射回现实,没有改变的依然是——统治台湾的政权依然叫做中华民国、“对岸非法政权”依旧对台湾虎视眈眈,以及那一段台湾人民对于戒严时期的集体记忆。

一个拥有太多历史包袱的国家,该如何往前走。而说国家,是危险的,那是一个只能在岛屿内说,才勉勉强强政治正确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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