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读书时间

那是十五年后,舞台上的他已年过七旬:选读Leonard Cohen传记

他低吟浅唱着,像是在向每一位观众单独吐露秘密。

Sylvie Simmons

刊登于 2016-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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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聚光灯下的Leonard Cohen,穿着西装、头戴着帽、脚蹬皮鞋,永远地优雅、永远地拥有梦想。台下听着、台上唱着,每当他双手捧着麦克风,轻声唱出第一个字,听众的心就会随即被牵上。只要默记他的名字,打开唱碟,翻开诗篇、自传,便能重新与Leonard Cohen相遇,记起他的歌声、他的文字与他的慵懒微笑,不曾远去。

以下节选自《我是你的男人:李欧纳.柯恩传》的第24章〈我就在这儿,我是你的男人〉,获时报文化授权刊出。

《我是你的男人:李欧纳.柯恩传》

出版时间:2015年4月
出版社:时报文化
作者:Sylvie Simmons
译者:陈震

聚光灯下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费朵拉软呢帽,蹬着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位“鼠帮”(Rat Pack)拉比,一位神选的黑手党成员。

掌声震耳欲聋。它从小剧场的墙壁上弹回,在李欧纳的耳畔不断回响。没有一个人坐着。一分钟过去了,又一分钟过去了。李欧纳还没唱出第一个字,乐队还没奏出第一个音符,人们的热情就已被点燃。李欧纳腼腆地笑着。他摘下帽子,按在胸口,是谦卑之态,亦是自我保护之举。他们的热烈反应令他欣喜不已,令他始料未及,也令他心生担忧,不知道自己能否满足他们的期许。

Leonard Cohen于2011年获颁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Prince of Asturias Award for Letters),在致辞时不禁落泪。
Leonard Cohen于2011年获颁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王子文学奖(Prince of Asturias Award for Letters),在致辞时不禁落泪。

实际上,他们对他的表现并无过高期许,就像他对他们的反应也无太多期许一样。他们知道,在李欧纳的坚持下,这一系列演出被尽可能地低调处理。他们以为,他们将会看到一位潦倒而心碎的老人,抱着把尼龙弦吉他喃喃唱着,试图唤回他们的回忆。他的身旁也许会有一、两位女歌手伴唱,如果他能付得起她们工钱的话。每个人都知道他破产了,每个人也都知道,这就是这位老和尚被迫带着他的化缘钵重新上路的原因。

然而,聚光灯下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费朵拉软呢帽,蹬着锃亮的皮鞋,看上去像一位“鼠帮”(Rat Pack)拉比,一位神选的黑手党成员。他身边居然站着三位伴唱女歌手,还有一支六人编制的乐队,这些人同样穿着西装戴着帽,像是正打算去拉斯维加斯的赌场玩牌。他们奏响了第一个音符。李欧纳把帽子压低,轻轻地捧起麦克风,像是捧起一个祭品。他开始唱道:“与我共舞,舞至你的美丽,伴着燃烧的小提琴”,他的嗓音有点粗砺,但深沉而强烈,“与我共舞,跨越恐惧,重拾安宁。”(〈与我共舞,直至爱的尽头〉)窄小的舞台上,乐手、乐器和设备挤得满满当当,女歌手离他仅一步之遥,如果他觉得自己就快跌倒,似乎还可以拿她们作为支撑。他低吟浅唱着,像是在向每一位观众单独吐露秘密;他唱得如此深情,仿佛被他带上舞台的只有这些歌曲。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唱着歌—时而像个祈求者,双手捧着麦克风,低下的头埋在麦克风上;时而又像个老练的艺人,麦克风线随意地挽在一只手臂上,踏着精心编排过的舞步调动观众情绪。

他告诉台下的观众:“我上次在这里,是十四或十五年前,当时我年近六旬,还是个怀揣疯狂梦想的孩子。”他坦言自己很紧张,但他既没有忘记对他们近来遭受的洪灾表达同情,也没有忘记与他们插科打诨,同时,他还向当地的诗人致以敬意。弗雷德.考格斯维尔是其中一位,半个多世纪前,他为李欧纳的第一本书写了篇书评,发表在自己的文学杂志《蕨叶》上。演出曲目基本涵盖了李欧纳的音乐生涯,但绕过了他最黑暗、最严酷的一些作品—唯一的例外是〈未来〉,而且歌词里的“肛交”被换成一个不那么露骨的词。

贝克组建巡演乐队期间,为了排出演唱曲目,李欧纳把自己那些已多年没有听过的老歌好好聆听了一番,让他大为吃惊的是,可供他选择的歌曲还真不少,而且歌词依然历历在目。总的来说,他更倾向于演绎偏后期的那些鼓舞人心的作品,而非早期一些编配相对简单的歌曲。这可能缘于心境的变化,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那些后期作品更适合大编制乐队伴奏。李欧纳需要大乐队奏出的强音,来淹没对他持怀疑态度的杂音。但早期的招牌吉他弹唱曲让他欲罢不能。

重拾歌曲不难,重拾吉他就没那么容易了。将尘封已久的吉他重新装弦后,他发现它已是如此难以驾驭。他开始日复一日地苦练〈苏珊〉等几首歌的弹唱。在台上,比起尼龙弦吉他,他弹奏的更多的是合成器。在故作深沉地用一根手指奏完一段 solo 后,他会以一个深鞠躬来回应观众的喝彩。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唱着歌—时而像个祈求者,双手捧着麦克风,低下的头埋在麦克风上;时而又像个老练的艺人,麦克风线随意地挽在一只手臂上,踏着精心编排过的舞步调动观众情绪。这是一种复杂精细的舞蹈,流露出自我意识、讽刺意味和十足的诚意,看上去优雅且美好。

它像是一场必要的仪式,在这场仪式中,台上台下的人互换礼物,分享着某些珍贵的东西。

如水般流畅的音符从他们指间、唇边倾泻而下,柔和、优雅、准确、低缓。“我们称自己为世界上最安静的乐队,”贝克说,“至少是世界上最安静的电声乐队。我们力图让自己的演奏与他的歌喉水乳交融,并确保观众能感受到他唱出的每一个字。”李欧纳给了他们充分的独奏的自由。当聚光灯从他身上移开后,你会看到他把帽子按在胸口上,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哈威尔.马斯用拉乌德琴或十二弦吉他奏出华丽乐章,聆听着莎朗深情演绎〈不羁街〉的和声部分。他和观众一样会对他们的精彩表现啧啧称奇,仿佛他也是初次见识到他们的精湛技艺。

那一夜,演出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中间只有过一次短暂的休息。没有哪个歌手会连唱三个小时,更何况这是位已年过七旬、十五年来几乎没在台上唱过的老人。亚当曾试图说服父亲将演出压缩至一个半小时,但李欧纳不予理会。非同寻常的是,这一次,他似乎享受起了演出。他的愉悦感不只来自排练卓有成效、乐手没有选错、观众欣喜若狂,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它像是一场必要的仪式,在这场仪式中,台上台下的人互换礼物,分享着某些珍贵的东西。

“我看到前排的观众在颤抖、在哭泣,”查理.韦伯回忆,“不是个别人,不是孩子。我很少看到成年人啜泣,更别说他们是在痛哭流涕。”成功完成首秀后,众人心头的石头都落了地,李欧纳自己也是,他们一身轻地钻进巴士,奔赴下一个小场馆。这轮在加拿大东部多座小城进行的“前期巡演”一共有十八场。

哈雷特说:“在某个场馆门口,我看到标牌上写着:周一,当地某某铜管乐队,周二,李欧纳.柯恩,周三,艾维斯.普莱斯利模仿秀。”在另外一站,两名年轻女子冲上舞台未遂,被保安带离时,李欧纳评论道:“我要是再年轻两岁就好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克里订下一条规矩,除非工作需要,任何人不得进入后台,他的名人朋友也不例外。他还宣布,这次巡演的“助力剂”将是“安静和深度的休息”,而非之前的香烟、酒精和毒品。李欧纳上一次巡演接近尾声时,每天都要抽两包烟,每场演出前都得喝上三瓶“拉图堡”(Château Latour)。

在他动情地演唱时,全场总是死一般的寂静,你甚至能听到寒毛竖起的声音。一曲歌罢,全体起立,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马拉松式的“正式巡演”于二○○八年六月六日在多伦多索尼演艺中心开启。李欧纳在能容纳三千名观众的索尼演艺中心连唱了四个晚上,场场座无虚席。六日这天,李欧纳像个小男孩般一路小跑地蹦上舞台,一幅充满欢乐和喜悦的画面。对于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多伦多的观众要比弗雷德里克顿的更有预见性,但他们还是被吓着了。贝克笑着说道:“我也被他的登台方式吓着了。”当唱到〈未来〉里的“白人跳舞”那句时,他迈起了轻盈的舞步;在尼尔.拉森如烟雾般缥缈缭绕的键盘音色伴奏下,他朗诵起了〈千吻之深〉……在他动情地演唱时,全场总是死一般的寂静,你甚至能听到寒毛竖起的声音。一曲歌罢,全体起立,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这一次,克里没有将国际媒体拒之门外。《滚石》杂志的一位乐评人坦率地表达了他们的忧虑:一个比杰瑞.李.路易斯(Jerry Lee Lewis)还老的家伙,为了挣养老钱重返舞台,着实“令人惊奇”。李欧纳告诉《麦克琳》杂志,他百分百会巡演下去。多伦多的四场唱完后,他马不停蹄地飞往欧洲,八天之内在都柏林和曼彻斯特唱了七场,接着又飞回北美领衔蒙特娄国际爵士音乐节。紧接着,他再度飞越大西洋,赴英国参演葛拉斯顿伯里音乐节(Glastonbury Festival)。这样高密度的排程对谁来说都是个严峻的考验,更何况这是位七十四岁的老人。李欧纳毫无怨言地扛起了这份责任,不过,他对极富传奇色彩的葛拉斯顿伯里并不引颈以待。

葛拉斯顿伯里,大不列颠规模最大、最受欢迎的摇滚音乐节,由酪农麦可.伊维斯(Michael Eavis)始创于一九七○年。伊维斯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近四十年,他说:“这四十年来,我一直试图说服李欧纳来到这里。”演出当天,李欧纳和乐手们来到现场后,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在弗雷德里克顿,他们需要俘虏的是舞台下的七百位观众,可才过去七周,他们就得征服漫山遍野的十万人潮。莎朗激动得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场面和自己的心情。然而李欧纳的心情和莎朗截然不同。他从未享受过音乐节,发挥得再好也不例外。密集的人潮并非为他而来,调试设备的时间被尽可能地缩短,演出时间比专场音乐会要缩短一半—他的节奏被打乱了。一个完美主义者、一个墨守成规者、一个掌控者绝不会对此视若无睹。

所到之处,观众们潮水般涌来的爱给了他们巨大的鼓舞。

站在舞台一侧,他凝视着台下的观众。太阳还未下山,黑压压的人群望不到尽头,他目光所及似乎都是年轻的面孔。他垂下头—没有念祷辞,而是用拉丁语唱起了修道院圣歌〈我是个穷人〉。他上次和乐队一起唱起这首歌是在巡演巴士上,但那是半辈子前的事了。韦伯姐妹和莎朗加入了进来,然后是整支乐队。走上舞台后,他们再次唱起这首歌,十万观众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予以回应。

“李欧纳那晚的表现无与伦比。”麦可.伊维斯说。当落日的余晖开始洒向大地,李欧纳唱起了〈哈利路亚〉。“人们的魂儿开始出窍了。”许多年轻人一边跟着大合唱,一边又疑惑着:“这个酷老头儿怎么想到唱杰夫.巴克利的歌的?怎么想到唱这首《美国偶像》里的歌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唱得可真不赖。”观众心驰神迷,评论界与伊维斯的意见也相当一致,称李欧纳的演出是这届葛拉斯顿伯里的最高潮。李欧纳一众人没能读到第二天报纸的溢美之辞,他们已马不解鞍地奔赴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展开第二轮旋风式的欧洲巡演。他们甚至会在三天里连赶三国连演三场,每场唱足三小时。所到之处,观众们潮水般涌来的爱给了他们巨大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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