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一座城市的时间转移之美:花道家谈京都美意识

对京都人来说,美不光只是美的表现而已,更是一种信仰、思想,一种富含精神性的内涵。

刊登于 2016-11-05

被绿意包围的房间,其实刻意放低了窗户。
被绿意包围的房间,其实刻意放低了窗户。

【编者按】“古都真正的内涵和气韵,是在走进小到仅容一辆车通行的静谧巷弄内、是隐藏在一扇扇木拉门和布帘之后的。” 自由撰稿人徐铭志于书中收录9位京都在地友人的私房景点口袋名单,主题式带读者深度理解京都文化。以下文章选自《私‧京都100选:9位京都在地通不藏私推荐,买、吃、逛、游、住必访景点》,获商周出版社授权刊出。

《私‧京都100选:9位京都在地通不藏私推荐,买、吃、逛、游、住必访景点》

出版时间:2016年11月
出版社:商周出版
作者:徐铭志

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感受樱花的美丽与哀愁、在闷热的夏季躲到川床上纳凉、踩着轻快步伐登上大文字山鸟瞰京都、抬头仰望热情奔放的枫叶在眼前画出半道彩虹、坐在千百年的建筑里静静沉思……

数不清的造访,是为了美,为了那美到不能再美的人事物。

饱览、体验过不少京都绝景的美,心中不免好奇:究竟京都的美打哪来?又该怎样形容京都的美?“京都没有最美的一瞬间!表现美的事物的『时间转移』,就是京都的美感。”未生流笹冈第三代家元笹冈隆甫一语道出京都美的真谛。

我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位活跃的花道家。还记得一次受邀观赏宇治松殿山庄的能剧与花道展演,笹冈隆甫是当日的花道设计者,他把松树搭上外人想都没想到的娇嫩粉红玫瑰,一刚一柔,在短短的几分钟博得满堂喝采及大家对于此作品的好奇。很难得的,后来又有机会从这位三岁即跟着祖父学习插花的花道家,了解京都人眼中的美。

笹冈隆甫说,花道和京都的美一样,没有一个最美的时间点,最精华的不是某个片刻,是整个时间转移带来的美。他举例,像是欧美的花艺家便会想在作品中表现一瞬间最美的组合,然而京都、日本的花道却喜欢从含苞待放的花苞开始欣赏,看着花朵慢慢绽放、而后渐渐凋零,“体验时间转移是这么美的事情。”

乘着游船欣赏岚山的枫红,视野不同,感受到的美感也很新鲜。
乘着游船欣赏岚山的枫红,视野不同,感受到的美感也很新鲜。

也就是说,京都的美就像一部动态影片,单看某个停格画面是不完整的。时间缩短便是四季更迭,就像秋天枫叶由青转为黄、橙、茶等色,一片叶子浓缩了时间印记,正是美的来源。拉长时间轴,则是欣赏京都悠长历史脉络下的产物,一栋房子、一间庙,历经多少时光依旧伫立,文化厚度层层累积出的也是美。

对京都人来说,美不光只是美的表现而已,更是一种信仰、思想,一种富含精神性的内涵。笹冈隆甫学习花道的过程就是不断思考人生、累积信念的一段长路。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不过他说,创立于1919年的未生流笹冈是曾祖父从大坂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未生流独立出来的,除了有传统不对衬、花插在等腰三角形内的特色外,也加入了水平展开较西式的插花法。这些是技术是原则,但学习花道的过程,他也一度认为技术最为重要,可是祖父却从植物花草身上教给他诸多的人生观,至今仍深深的影响着他。

笹冈隆甫犹记得六岁时,将向日葵插在玻璃瓶中,花苞正好向下。祖父看到便告诉他,只要把向日葵朝上就会很有元气。这一席话和简单的调整,让他体会到,即便是人生低潮,只要学着花朝向太阳的姿态,用心过生活,人生就会继续向前。

他也从祖父一辈的花道老师口中了解人和自然之间,不是对立,应该是充满和谐与尊重。他说,老一辈的人会把已结束任务、要丢弃的花用纸包捆起来,洒上清酒。“不是只是将花插的美丽而已,而更有着敬重生命的态度。”

花开片刻即凋零的樱花,浓缩了时间的变化,美也就此产生。
花开片刻即凋零的樱花,浓缩了时间的变化,美也就此产生。

如今,这位40出头的年轻花道家能够对美侃侃而谈,正是这一路走来丰富养分所灌溉而来的。他怎么看年轻一代花道家的角色?笹冈隆甫表示,事实上,时代转移也让日本花道出现了不少新的观念和表现。“美感的标准不是只有一个。首先要学着了解百年前对美的基础,但却不要固执于这些基础,而要随着时代而调整。”

对于向来给人形式规矩严谨的日本花道,笹冈隆甫确实带来了不少新意。在日本琳派(日本艺术流派,约兴起于17世纪初)400年的活动中,笹冈隆甫创作了以枯萎为题的插花。他先将鲜花放在氮气当中冷冻起来,然后在短短的15秒中插好花。紧接着拿着空气枪射向花茎,晃动中的花朵纷纷崩解四散,仅仅八秒的历程,他又以高速摄影记录下来,制作成长达两、三分钟的影片投影在京都国立博物馆的建筑上。

笹冈隆甫说,这是一些文化人和他共同创造出来的作品。跳脱一般人以枯萎为题时,总直接联想到枯寂,他想透过鲜花四散又化为泥土的过程传达重生的概念。从凋零到重生,也意味着大地循环的生生不息。

“花道是个思想,是个杂学。”“日本花道、插花重视花本身的魅力,花道家只是配角。花不只是创造美的工具,更是一种人生学习。”听了笹冈隆甫这席话,终于明了,京都的美不是无中生有。京都的美,是悠悠的光阴,是千姿百态环绕在身边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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