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保住香港人的生活习惯

保育并不是为了怀旧,保住跟日常生活无关的已逝“过去”。保育要捍卫的,正正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当下与未来。

特约撰稿人 小西 | 浪漫的文化评论人、资深的猫奴

刊登于 2015-10-28

城市发生了太多事,心知肚明,百感交集,任食任做,走马观花。“城市放题”是个全盒,是个百子柜,包罗了城市生活与文化的种种。本栏邀请不同的城市观察者,对城市生活与文化指指点点,或情深叙事,或精辟分析,并有艺术家何倩彤每期制作作品。这期由文化评论人小西借明年的天星码头保育运动十周年,分析香港保育运动发展的因缘。──放题者语

图:何倩彤
图:何倩彤

明年便是天星码头保育运动十周年。虽然香港保育在二战前,早已开展,由一些有心的外国人推动纪录本地风俗与城市地貌,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更兴起了保留尖沙咀火车总站运动,但2006年的保卫天星码头以及随后出现的保卫皇后码头运动,无疑揭开了新一轮保育运动风潮之序幕,影响至今未竭。

十年下来,保育运动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甚至乡郊遍地开花,由古老建筑、地景、街区、古村到老树,不一而足。 跟此前的保育运动不同,新一轮保育运动的参与者不再局限在少数有心的外国人,而且甚至各个阶层与背景都有。可以这么说,自天星皇后运动以来,本地的保育运动有明显的“本土转向”。

保育是为了当下与未来

然而令人迷惑的是,相对于二战前以至七、八十年代香港市民对于历史保育的冷淡,过去十年,香港市民为什么会对保育“忽然热血”起来?是因为香港解殖未竟,市民缱绻香港殖民地时期的黄金岁月,透过保育“集体回忆”,抚今追昔?保育就只是为了怀旧,甚至恋殖吗?

一直以来,都有不少人把天星皇后运动定位为一场港人保卫“集体回忆”的运动。然而,作为当年有份留守及保卫天星皇后码头的一分子,我却分明记得当年运动打出的口号是“还港于民”,运动除了关注历史建筑与文化聚落保育,还有城市规划民主化、公共空间使用权等议题。

正正因为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与习惯给打破,人们才会兴起保育的意念与行动。

记得当年留守皇后码头,为了在漫长的等待中打发时间,保住运动士气,持续吸引公众关注,我们便筹划起大小的文化活动起来。每次活动除了吸引到途人围观,台下发言时间更少不了踊跃的发言。记得一次当说故事人雄仔叔叔跟观众分享一则似虚还实的动人故事后,引起了台下观众的兴趣,一位也是运动积极参与者、身体瘦弱的少女更站到台上,娓娓道来多个月来参与运动期间的反思与感受。

她说了很多,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说这个城市近年变得太快了,城市的建筑与地方风貌已快速更替至令她迷失的地步。正如同栏同文原人所指出,保育并不只是为了保住一些跟常人无关的历史建筑与地景,而是“为着今天和未来的日子,留住一如而往的习惯,熟悉的生活。”(见〈香港保育,落后别人多少年?〉反过来说,正正因为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与习惯给打破,人们才会兴起保育的意念与行动。换言之,保育并不是为了怀旧,保住跟日常生活无关的已逝“过去”。保育要捍卫的,正正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当下与未来。

重夺城市权利

说到保育,自然跟都市重建相关。近十五年来,都市重建正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主要破坏者。然而,香港从来都是一个重建城市,尤其在物资匮乏的殖民时代,常民在讨得生活、三餐一宿还来不及,哪有时间与意欲谈历史保育? 正如我在另文指出,香港的都市重建肇始于八、九十年代开始的大规模都市重建计划,而这又跟九七主权移交以前港英殖民政府的“光荣引退”大计相关。然而,跟千禧之后的都市重建计划不同,由于1988年成立的土地发展公司的权力远逊于后来的市区重建局,重建举步艰难,加上当时香港整体发展殷殷向荣,人人看似得利,市区重建对于常民生活的影响还不明显。然而,随着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香港的经济体加速转型,再加上2001年市区重建局取代土地发展公司,并具有更大的法定权力,发展的推土机开始触及常民的日常生活肌理。

政路不通,市民的日常生活逐渐被蚕食,却又无权真正主宰自己的生活与未来。于是,保育便变成了一道缺口,让市民有机会重夺“城市权利”

或许,因为重建步伐的加快,市民才切身感受到熟悉的日常生活肌理受到威胁,甚至逐步破坏。加上主权移交以来,政改停滞不前,殖民时代的政商勾结非但没有随着殖民统治的消失而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以不民主的政治结构凝固下来。政路不通,市民的日常生活逐渐被蚕食,却又无权真正主宰自己的生活与未来。于是,保育便变成了一道缺口,让市民有机会重夺“城市权利”(Rights to the City)。

正如美国批判地理学家大卫.哈卫(David Harvey)所指出,所谓“城市权利”并不是个人权利(例如财产权),而是城市公民创造与保卫城市日常共同生活的集体权利。怪不得同栏同文冯蕴妍呼吁:“让保育不限于保育,延伸成整个重夺城市的运动。保育,就在现在,在这里,需要用行动持续书写和再书写。”(《地景保育:不拆楼就够了么? 》, 陈剑青甚至提出:“ 保育的重要性其实是为了动摇(unsettling)原有地方常态的保存(settling),直面城市问题下的躁动,香港保育的实践与意义才能攀升至更广阔的台阶。”(《一个“好过冇”的旺角》)

保育,又岂止保育?

(题目为编者所拟,原题为《朝向未来的保育》)

本刊载内容版权为端传媒或相关单位所有,未经端传媒编辑部授权,请勿转载或复制,否则即为侵权。

延伸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