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過程中被猥褻霸凌無助，在找到親父母後又被勸退「不要打擾人的生活」，是哪些生命中的細節引致悲劇？
在今日社會青少年抑鬱比例居高不下，社會各方可以在哪些地方接住他們？
拐賣事件至今在大陸還仍在發生，除了監管機構不力以外，還有哪些看不見的漏洞與問題存在？
「陽光照在海面，我也歸於大海。從這裡結束自己的一生，也帶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1月24日，17歲（另有報導指15歲）的河北少年劉學州被發現於三亞海邊，吞藥自殺，搶救無效身亡。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他發布萬字長文講述自己短暫且堅強的一生，關於他出生即被親生父母賣掉、養父母意外身亡，遺書又貫穿他整個校園時代的霸凌和性侵，並在尋親成功後被生父污衊「貪財」，如何在經歷網絡暴力後終被它壓倒。
尋親成功卻被生父母指「貪財」
養父母因故身亡後，長久被稱呼為「野孩子」的經歷讓劉學州無比渴望擁有一個「家」。去年12月，他在發布影片尋親，其後由警方透過DNA找到他在山西大同的親生父母，他渴望能在親生父母身邊，「我想要的是一個家」。
但沒想到，這想法卻被親生父母直接解讀為「要求買房」，生母控訴他「白眼狼」、「你這是要逼死我」，並坦承「買房是不可能的」。不久後，劉學州被生母拉黑。他再次將希望轉寄在生父身上，得到了幾乎一樣的回覆。
最終劉學州狠下心決定起訴，將拉黑截圖和電話錄音上傳至社交網絡後，自己的私信和直播間卻湧入大量咒罵，質疑他賣慘、購買的所有「高仿」名牌包、鞋、眼鏡、沒錢還去三亞旅遊等。咒罵甚至波及他的姥姥。
1月19日，有媒體從其生母角度出發，報導稱「沒想到劉學州多次要求他們為其購房，還威脅生父母分別離婚，使兩家生活受到影響。」隨後，更多惡意湧入劉學州私信。
對於「買房」這個爭論中心點，劉學州在19日晚接受媒體採訪時多次強調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明白，「買房」這個說法是由何而起。在採訪和遺書中，他強調「我就是要一個住所，買或者租一套一室一廳就可以了，不用再沒地方住就可以」。
7000字遺書訴說悲慘成長歷程
24日凌晨，劉學州在微博發表長文《生來即輕，還時亦淨》。文中，劉學州道來自己的成長經歷。
他自稱出生即被生父賣掉；四歲時，養父母因故身亡。而開始上學後，校園霸凌落在了他身上，初中時再遭一名男性老師性侵。因此，他的抑鬱情緒逐漸加重。但同時，他開始好奇自己的身世，並求助於全國寶貝回家志願者網站，也去當地公安進行了採血，歷經波折，最終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遺書裡，劉學州回憶在與生父多次交談中，其生父將一切無奈歸咎於「老丈人要求彩禮」和「人販子可惡」，並強調將他賣出也是醫院醫生催促下的不得已選擇，不久後加上母親微信，交談中母親再三表示當時將他送走實屬無奈，他自己也逐漸接受了這個說法。
不久後，他發布一條追蹤人販子責任的視頻，還收到母親邀請，出席他弟弟的生日宴，父親也給他打了一筆錢，讓他玩得開心。這筆錢劉學州並沒有動，反而用自己打工攢下的積蓄給弟弟買了零食和玩具。席上，劉學州與父母順利認親。惟翌日，他無意偷聽到母親講電話，得知親戚對於他的認親和回歸多有埋怨。劉學州再三思考，他選擇離開。
劉學州在遺書中多次提到，在生父母看來，劉學州的不幸現狀與自己並無多少關係，反而一切都歸因於買下劉學州的養父母「不爭氣」，更表示「如果不是你的養父母買下你，就會有更好的人家買下你」。
在尋回親生父母以後，劉學州的一切遭遇和收到不間斷的網絡謾罵和攻擊，最終成了壓倒劉學州內心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24日凌晨寫下遺書，代自己的積蓄及網友資助善款的一半將捐給石家莊孤兒院。他寫道，等大家看到這篇稿子時，我應該已經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了，「應該是一個很美好的人生，在爸爸媽媽的懷抱裏長大。」
生父母的回應
據媒體報導，1月17日，劉學州在發布其生母拉黑他的微信截圖時表示：「不知道你們哪裡來的臉說我逼你們、罵你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出來脫罪，早幹嘛去了？」18日，他發布一張老家房子的照片，圖中房屋破敗不堪，表示這是他現在的家，「這一切是我的親生父母賣我導致的，所以我找他們要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家有錯嗎？而且，我不是大家口中說的大人，我還是個孩子！」
1月20日，劉學州的生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當年誕下劉學州並不被家人所接受，迫於經濟壓力才將孩子贈予他人。對於輿論焦點的「收錢」一事，她說：「人家也沒有說要給我們錢，我們也沒有說管對方要錢，他們給了我們說是買個營養品的錢。最關鍵的是當時我們沒有養他的能力。」關於拉黑劉學州，生母表示非常無奈，她和劉學州生父早已各自成家，只期望有一個平靜生活，而劉學州的「買房」要求在她看來是「不管我們死活，父母也是寒心了」。
此前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劉學州的生父表示，他認為養父母的家庭條件並不算差，對於劉學州在社媒上的不斷發聲，他表示：「他想幹嘛就幹嘛吧，他說出怎樣的狠話，也不想再看到」。
甚至在劉學州死後，疑似劉學州生父的微信朋友圈流出，截圖上他寫道：「『人設包裝，賣慘成功，網絡乞丐，一堆傻子吃瓜吃的那麼盡心盡力』。突然發給我這些，但是聽完以後，去看了一下，我認同。我可以不回消息了嗎，睡覺。」
解析悲劇
劉學州被拐賣緣於沒有談妥的「彩禮」，自殺緣於「買房」爭端。在部分網友眼中，劉學州的生命，是在為肆意妄為的成人世界買單——
出生被親屬拐賣，四歲時養父母去世，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被猥褻、被霸凌、且得不到幫助。其後通過正規途徑找到父母，公安機關勸他「不要打擾人的生活」，隨後基本的監護需求再次被漠視。在這個過程裡，沒有任何監管機構介入，而根據劉學州遺書，像他這樣被拐賣到村裡的孩子並不在少數，他們無一受到監管機構庇佑，拐賣兒童一事在當地更普遍到成為「民俗」、成為「生意」。
儘管早在2010年，中國最高法等部門就已經將親生父母以營利為目的、出賣子女的行為劃定為拐賣兒童罪。即便如此，2015年，最高法新聞發言人在發布會表示，2014年至2015年3月間，全國各地法院公布的涉及380個兒童的363份有關拐賣兒童的裁判文書中，被親生父母拐賣的比例高達40%。
另在一些網友看來，部份媒體也對事件負有責任。在整個案件捲入輿論風波的過程中，部分媒體將這名未成年的姓名、照片、個人信息在沒有多方考證的情況下、毫無顧忌地傾瀉在公眾面前，讓未成年本人直面輿論風暴，失職媒體應該向劉學州道歉、向更多未成年人道歉。
誰該為這場暴力買單？
文：端傳媒實習記者胡士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