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深度

何以為家?——一個北京老外的出走,與一間獨立音樂酒吧的被迫關停

「我依然對中國的人們和文化飽含熱忱,但生活的鐵拳這次落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準備離開這裏,去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圖:Mantha Mok / 端傳媒

特約撰稿人 范玉辛 發自北京

刊登於 2024-06-06

#中國社會#中國獨立音樂#獨立音樂#中國政治

2023年的倒數第二天,我來到了一家位於九龍山附近的酒吧。除了幾十平米的室內空間外,它還擁有可以承辦小型音樂演出的露台。北京的冬夜異常寒冷,大風颳得人們耳朵生疼,但還是60多位裹着長款羽絨衣和圍巾的觀衆聚在這裏,其中三分之一是外國面孔,安靜地等待着面前的吉他手調音。這是愛爾蘭獨立音樂人康大衛(David Carey)在北京的最後一場演出。

「我在中國已經待了九年,只是寫下這樣的語句都會體會到那份時間的厚重。」在活動宣傳推文中,大衛用中英雙語這樣寫到,「生活在北京這個不斷膨脹的超級大都市給我帶來不容忽視的影響。我在這裏上過班,組建過幾支樂隊,運營過一家讓我引以為豪的文化空間……我依然對中國的人們和文化飽含熱忱,但生活的鐵拳這次落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準備離開這裏,去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

事實上,在疫情期間和開放之後,選擇離開中國大陸的外國人不佔少數。而近年來,人們對「老外」,尤其是「西方白人」這一身份的態度,也在發生着轉變:他們擁有着刺眼的「白人特權」,可以拿着國際機構或學校的高昂工資,或擁有優越的外派身份,穿梭在城市中最時尚的bistro和酒館裏,享受着對標巴黎、紐約的消費環境。這似乎使他們的離開顯得沒什麼值得同情的。但我們在談論老外時,似乎將很多千差萬別的背景信息混為一談,從國籍、人種、工作行業,到為何來到中國,是否融入本地的生活文化之中等等……他們的身份和故事同樣是複雜的,在享受着「身份特權」的同時,另一部分人也在忍受着來自周邊的惡意與歧視——兩者可能在同時發生。

這也是為什麼康大衛的離開,以及他和插畫藝術家Alice合開的文化空間小塊兒的關閉尤其令人惋惜。這是一個外來者的故事,他熱愛中國獨立音樂現場,對這裏的人抱有善意,嘗試並確實與此地構建了深刻的聯結,卻因為舉辦包含LGBTQ+元素的電影放映而受到警察的調查,在面臨被起訴「非法工作」的風險下被迫離開。在這個故事背後的問題是,我們想要的開放、包容、多元、繁榮的社群生活和文化環境,需要由什麼支撐?

小塊兒酒吧的表演。圖:作者提供
小塊兒酒吧的表演。圖:作者提供

大衛有一輛死飛,他住在胡同裏,也喜歡騎着車逛胡同。北京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它的中心城區卻如此低矮、緊湊。早晨,大衛通常會騎到寶鈔胡同買麵包,或到國子監買煎餅,再拐到安定門內大街上的臨街小鋪,用熊本熊自帶杯接上一杯咖啡。附近有家用心做本地音樂推介的膠片店,同樣身為音樂人的大衛常常會與店主聊上幾句,挖掘新的樂隊與風格。夜晚,他要麼會去「school」看演出——這個在2015年吸引他留在北京的音樂場館仍然堅挺着;要麼則會回到小塊兒——除了日咖夜酒的商業模式外,在幾乎每個營業的晚上,小塊兒都會舉辦不同的活動,噪音現場、變裝演出、喝喝畫畫、手工之夜……而大衛私人最愛的是每週日的「遊戲之夜」。他與醉醺醺的顧客們以用戶名相稱,爭奪當晚馬里奧賽車之王的榮譽,勝者可以享受酒水折扣。參與比賽的人們認真但友善,笑着咒罵彼此,又共同為獲勝者慶祝。在這片小小的天地裏,大衛覺得開心又放鬆。

現在已經搬到柏林的大衛告訴我,這是他常在他夢中回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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