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由馬克思主義地理經濟學家大衞·哈維撰寫,端傳媒獲其本人授權,翻譯發表此文。由於此中文版根據哈維教授向端傳媒發送的修訂版翻譯,所以部分段落與其他網站發布的英文版略有不同,如閲讀英文原版,請以哈維教授個人網站發布的版本為準。此外,我們本週還會發布一篇對哈維本文的分析回應。
當我試圖對每日的新聞流做解釋、理解和分析時,我傾向於將正在發生的事情,放置於兩種各具特色但相互交叉的資本主義運作模式下。首先需要描述的是資本流通和積累的內在矛盾,即貨幣價值在不同「時刻」(馬克思所用術語)是如何通過生產分配和再投資、實現(消費) 並且為追求利潤而流動。這是一個資本主義經濟無休止擴張與增長的螺旋。隨着地緣政治競爭、不均衡的地理發展、金融制度、國家政策、技術重組以及不斷變化的勞動分工和社會關係網絡等現象的展現,這一模式會變得相當複雜。
不過,我對這一模式的想像,是將其視為嵌於更廣泛的社會再生產背景(家庭和社區),嵌於自然的持續和不斷進化的代謝關係中(包括城市化和建築環境這種所謂的「第二自然」),嵌於不同地方的人口在通常的空間與時間上以各種方式創造的各種文化、(基於知識的)科學、宗教之中,以及偶然形成的社會狀態之中。這些後發「時刻」包涵了對人類期望、需求和慾望的積極表達,對知識和意義的渴求,以及人類在不斷變化的制度性安排、政治爭論、意識形態對抗、虧損、失敗、挫折和異化背景下所進行的無止境追求,而所有這些都是在一個地理、文化、社會和政治等方面具有顯著多樣性的世界中展開的。
可以說,這第二種模式構成了我對全球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獨特的社會形態的所做的理解;而第一種模式涉及的是經濟引擎內部的矛盾,正是這一引擎推動着這種社會形態沿着特定的歷史和地理路徑演變。
一
2020年1月26日,我第一次獲知有一種冠狀病毒在中國開始傳播,便立刻想到它可能會對全球資本的動態積累產生種種影響。基於對經濟模式所做的研究,我知道資本流動連續性的阻礙和中斷會導致貶值,而如果貶值變得日益廣泛和嚴重,就預示着危機的開始。我也清楚地意識到,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並且在2007-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之後卓有成效地使全球資本主義脱離危難。因此,任何對中國經濟的衝擊,必然會對全球經濟產生嚴重後果,況且全球經濟已經困難重重了。
在我看來,目前的資本積累模式已經問題累累。抗議運動幾乎無處不在(從聖地亞哥到貝魯特),其中許多抗議都聚焦於這樣的現實:對大多數人口而言,占主導地位的經濟模式已運作不良,因為這種新自由主義模式日益依賴於虛擬資本以及貨幣供應和債務產生的大幅擴張。它已經面臨有效需求不足的問題,從而無法實現資本所能產生的價值。那麼,既然主導經濟模式的合法性日減、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它將如何吸收並經受住這場可能成為全球大流行病而導致的不可避免的衝擊呢?很大程度上,答案將取決於這次經濟中斷會持續多久、擴大到什麼範圍,因為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貶值的出現,不是因為商品無法售出,而是因為商品不能及時售出。
我一直拒絕把「自然」這一概念視為文化、經濟和日常生活之外並與其脱離的概念。我用一種更為辯證和相關聯的觀點,看待人類活動與自然的新陳代謝關係。資本雖然會改變其自身再生產的環境條件,但卻是在非預期性後果(例如氣候變化)的情境下進行,而這個自發的、獨立演變的力量又會不斷地重塑這些環境條件。從這個角度而言,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自然災害。顯然,病毒一直在發生變異。但這種變異在何種情況下會威脅生命,則取決於人類的各種行為。
這涉及到兩個相關層面。首先,適宜的環境條件可能會增加劇烈突變的可能。譬如,我們可以合理地推測,潮濕的亞熱帶地區如果發生居住地、以及密集的或難以控制的食物供應系統的快速變化,則會導致病毒突變。而此類系統可見於許多地方,包括中國長江以南和東南亞。其次,促成宿主之間快速傳播的條件有很大的差異,而高密度人口顯然易於成為一個宿主目標。例如,眾所周知,麻疹流行病只發生於較大的城市人群聚集的中心,而在人口稀少的地區則會迅速消亡。人類如何互動、如何四處移動、如何約束自己或會不會記得洗手都會影響疾病的傳播。
近些年幾次的流行病例,如非典、禽流感和豬流感等,似乎都源於中國或東南亞。中國在去年還遭遇了嚴重的豬瘟,導致大量的豬被殺滅,豬肉價格飛漲。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指責中國,因為在其他許多地方,病毒突變與傳播的環境風險也很高。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可能來自美國堪薩斯州,艾滋病毒/艾滋病則可能孕育於非洲,非洲也肯定引發了西尼羅河病毒和埃博拉病毒,登革熱則似乎盛行於拉丁美洲。但是,病毒傳播所造成的經濟與人口影響則取決於霸權經濟模式中各種既有的漏洞及脆弱性。
二
2019冠狀病毒病最初在武漢發現,對此我沒有感到多麼意外(儘管它是否起源於該地,尚不得而知)。顯然,其對這個地方的影響將是巨大的,再加上武漢是一個舉足輕重的生產中心,就很可能會產生全球性的經濟影響(儘管我不知道影響的規模會多大)。關鍵問題是傳染和擴散如何發生,將會持續多久(在找到疫苗之前)。此前的經歷表明,日益全球化的一個負面影響就是,幾乎不可能阻止新發疾病在世界範圍內迅速傳播。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高度互通的世界裏,幾乎人人都在到處走動。導致疾病潛在擴散的人類網絡既巨大又開放。(對經濟與人口的)危險在於,這種生活與經濟的中斷可能會持續一年,甚至更長時間。
新型病毒的新聞傳出伊始,全球股市立即出現下跌,但令人驚訝的是,一個或一個多月之後,股市又創新高。這一現象似乎表明,除了中國以外,其他國家的商業活動一切如常。人們似乎認為,當年非典的情形將會重演,即會很快得到遏止,不會造成多大的全球性影響;儘管其致死率高,並(在事後看來)對金融市場造成了不必要的慌恐。此次疫情剛出現時,主流的反應是把它描述成非典的重複,從而使人們認為沒必要恐慌。其在中國的肆虐,以及中國快速而無情地行動以對其進行遏制,也導致世界其他地區錯誤地認為這不過是「那裏」發生的事情,因此既然看不見也就不用操心它(與此同時,世界某些地區也出現一些令人不安的反華仇外現象)。中國的經濟成功的增長故事,突然被病毒所打擊,這甚至在特朗普政府的某些圈子裏引起歡呼。
然而,接着就開始傳出經由武漢的全球生產鏈中斷的情況,卻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視,或者被視為只是具體產品系列或特定公司(如蘋果)遭遇到問題。人們認為貶值是局部的、特例的,而不是系統性的。消費者需求下降的情況也被嚴重低估,儘管那些在中國國內市場有大量業務的公司,例如麥當勞和星巴克,已經不得不關門停止營業一段時間。病毒爆發時間正好與中國的春節重疊,因而掩蓋了對一月份全月的影響。這種自滿的反應是極為不合時宜的。
即便是韓國出現了嚴重疫情,還出現了伊朗和其他幾個熱點地區,國際新聞最初對病毒的報導也只是間或的、零散的。直到疫情在意大利的暴發才引發第一次劇烈反應。始於2月中旬的股市崩盤持續震盪,但截至3月中旬,全球股市已經幾近30%的淨貶值。
三
感染人數的指數級增長引發了一系列時常前後矛盾的、有時甚至是恐慌的反應。面對感染和死亡的潛在上升趨勢,特朗普總統的表現則頗像克努特大帝(譯註:1016年至1035年的英國國王,喜歡口出狂言,如命令潮水退卻)。其中有些反應就非常莫名其妙:面對病毒威脅,卻讓美聯儲降低利率,即使人們認識到這樣做只是為了減輕市場影響,並不能遏制病毒的蔓延。
幾乎各個地方的公共機構和醫療衞生系統都出現人手不足的情況。南北美洲和歐洲盛行了40年的新自由主義讓公眾完全暴露並無法面對這場公共衞生危機,儘管以前的非典和埃博拉病毒所造成的恐懼已經給人提供了大量警示,也提供了令人信服的教訓,告訴人們需要如何做。在所謂「文明」世界的許多地方,地方政府和區域/國家當局本應該是此類公共衞生和安全緊急事件的最前線的防禦陣地,但卻因為此前實施了旨在減税、補貼企業和富人的緊縮政策,因此都出現嚴重的資金不足狀況。
製藥公司巨頭對無利可圖的傳染病研究(例如自1960年代以來就廣為人知的冠狀病毒家族)了無興趣,也甚少投資於疾病預防。它們也沒有興趣投資針對公共衞生危機的準備工作,卻喜歡設計治療方法。因為我們病得越重,他們就越能掙錢。疾病預防無助於增加股東價值,反而會減少其價值。應用於公共衞生供給的商業模式消除了緊急狀況所需的過剩的應對能力。疾病預防甚至不是一個足夠吸引人的工作領域,因此無法實現公私合作的夥伴關係。
特朗普總統削減了疾病控制中心(CDC)的預算,並解散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的大流行病工作組,其做法與削減包括氣候變化在內的所有研究經費的目的相同。對此,如果用擬人的和某種隱喻的視角來說,我認為2019冠狀病毒就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復,因為在過去四十多年,在兇猛的、不受監管的新自由攫取主義的做法下,大自然一直在遭受人類的粗暴虐待。
迄今為止,中國、韓國、台灣和新加坡這些新自由主義色彩最少的國家比意大利更好地應對了這場大流行病,這也許能說明一定的問題;當然伊朗則是這一普遍規則的一個反例。雖然有大量證據表明,中國當年對非典的應對相當糟糕,特別是最初大量的掩蓋和否認;但是這一次習主席很快採取行動,要求報告和檢測必須透明,韓國也是如此。即便如此,中國還是失去了一些寶貴時間(因為僅僅幾天之間就可能會使情形大為不同)。
然而,中國非常突出的做法使得疫情被控制在以武漢為中心的湖北省內。疫情沒有以同樣的力度向北京、西部甚至更南擴散。在三月底,中國宣布湖北沒有出現新的病例,沃爾沃公司也宣布恢復正常生產,而此時此刻,全球其他地方的汽車工業都在關停。中國在地理上控制病毒的手段極為全面和嚴厲(他們不得不這麼做)。出於政治、經濟和文化原因,這些手段幾乎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被複制。來自中國的報導顯示,疾病治療和各種政策嚴重缺乏人道關懷。而且,中國和新加坡實施個人監控的力度達到極高的侵略性和專制性的程度。
但總體看來,這些做法似乎極為有效,而根據一些模型所顯示的,如果提前幾天啟動遏制疫情行動的話,本來是可以避免許多人死亡的。這就是一個重要的信息:任何指數增長的過程中都會出現一個拐點,超過這個拐點,上升的數量將會完全失控(在此需要再次注意,數量對於速率的重要性)。而特朗普磨蹭了好多個星期,就很可能會讓人們付出重大的生命代價。
四
目前疫情對全球的經濟影響快速正在失控。公司價值鏈和一些行業的中斷情形比最初想像的更加系統化、規模更大。其長期影響可能是,縮短供應鏈或使供應鏈多樣化,同時轉向勞動密集程度較低的生產形式(對就業會有巨大影響),也更多地依賴人工智能生產系統。生產鏈的中斷導致工人下崗或休假,從而減少最終的需求,而針對原材料的需求會減少生產性消費。就需求方而言,這些影響難免會導致至少是温和程度的衰退。
但是,最大的那些脆弱來自於別處。2007-2008年後爆發的消費主義模式已經崩潰,帶來毀滅性的後果。這些模式基於儘可能將消費週轉時間減少到零。對這種消費主義形式的大量投資,目的都是最大程度上吸收以指數增長的消費主義資本量,因為這種資本形式的週轉時間最短。國際旅遊業也能說明問題。2010年至2018年間,國際旅行從8億人次增加到14億人次。這種即時的「體驗式」消費要求在機場和航空公司、旅館和餐館、主題公園和文化活動等方面進行大規模的基礎設施投資。而現在,這個資本積累的場所已陷入絕望,航空公司也一個個瀕臨破產,旅館空無一人,接待業的大規模失業迫在眉睫。外出吃飯顯然不明智,因此許多地方的餐館和酒吧只好關門,甚至外賣也有風險。從事零工經濟或其他不穩定工作的人被大量解僱,並且沒有任何可見的支援手段。各種活動,如文化節、足球和籃球錦標賽、音樂會、商業和專業會議、甚至圍繞選舉的政治集會等,都被取消。這些「基於活動」的體驗性消費場所已被關閉。地方政府收入鋭減。大學和中小學也紛紛關閉。
當前情況下,當代資本主義式消費框架下的許多前沿模式已無法運作。安德列·高茲(Andre Gorz)所描述的那種「補償性消費主義」(即被異化的工人可以通過去一個熱帶海灘的套餐式度假來恢復精神)的動力也被鈍化了。
但是,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的70%甚至80%是由消費主義驅動的。在過去四十年裏,消費者的信心和情緒已經成為動員有效需求的關鍵因素,而資本也日益為需求和需要所驅動。這種經濟活力之源也未曾經受過劇烈的波動(除了為數不多的例外,如冰島火山爆發而導致跨大西洋航班中斷了幾星期)。但2019冠狀病毒預示的並不僅僅是一次劇烈波動,而是針對大多數最富裕國家中盛行的消費主義核心的強力撞擊。無止境的資本積累螺旋正在從世界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發生內部坍塌。唯一能拯救它的則是一場由政府出資和激發的無中生有的大眾消費主義。譬如,這將要求實現美國整個經濟的社會化,同時又不會冠之以社會主義之名。
不論發生其他何種情形,以前大眾對需要一個擁有廣泛權力的政府持普遍懷疑態度,但現在這種懷疑已銷聲匿跡。而好政府與壞政府之間的差別也得到更為廣泛的承認。現在,即使對金融家們而言,讓政府順從於債券持有人和金融家的利益(2007-2008年以來的情形)也會是個糟糕的想法。
五
有一個常見的不實說法,即傳染病不承認階級或其他社會障礙和界限。同許多類似說法一樣,這種說法也包含一定的真實性。在19世紀的霍亂疫情中,超越階級壁壘的現象極為明顯,結果促進了公共衞生和健康運動的誕生(後來變得專業化),其影響持續至今。而這場運動究竟是為了保護每個人還是僅保護上層階級,則不總是清楚明瞭。但是,今天的階級分野和社會影響異於以往的情形。當今的經濟和社會影響是通過隨處可見的「習慣性」歧視過濾後體現的。首先,在世界大部分地區,在世人眼裏,專職照顧數量劇增的病人的勞動力一般都是高度性別化、種族化和族裔化的。這反映了基於階級的勞動力構成,如機場和其他物流行業的員工構成。
這種「新勞動階級」處於最前線,即要麼是最有可能承當因工作而被病毒感染的風險,要麼因為病毒造成的經濟緊縮而被解僱,從而失去生活來源。譬如,誰可以在家工作誰不可以,也是問題所在。在接觸或感染病毒的情況下,誰能負擔得起自我隔離(不論有或沒有報酬),這些問題都會加劇社會分化。正如我將尼加拉瓜地震(1973年)和墨西哥城地震(1995年)稱為「階級地震」一樣,本次肺炎的蔓延過程表現出一個階級化、性別化和種族化的大流行病的所有特徵。
儘管緩解疫情的種種努力很容易被包裹在「我們都在同命運」這樣的敘說之中,但種種做法,尤其是國家政府的做法,則表示出更為陰險的動機吧。美國當代的工人階級(主要由非裔美國人、拉丁裔和拿日薪或週薪的婦女構成) 正面臨一種非常艱難的選擇:或者在關懷和保持關鍵供給服務(例如雜貨店)繼續開放的名義下受感染,不然就面臨無福利(如足夠的醫療保障)的失業。而拿月薪或年薪的員工(像我這樣)可以在家工作,還能像往常那樣領取工資,首席執行官們則仍然可以乘私人飛機和直升機到處逛。
長期以來,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的勞動力都被社會化為馴服的新自由主義臣民(意思是,如果出了任何問題,他們只能責怪自己或上帝,但絕不敢提出問題可能出在資本主義)。但是,即便是温順的新自由主義臣民此刻也能看出,應對這個大流行病的方式的確有問題。
六
關鍵問題是,這個全球流行病將會持續多久?也許將超過一年,而持續的時間越長,包括勞動力在內的貶值就越厲害。如果不實施大規模的政府干預手段,以抗衡新自由主義潮流,幾乎可以肯定,失業率會上升至與1930年代相當的水平。目前的疫情對經濟和社會日常生活的直接影響是多方面的,但並非都是壞的影響。
當代消費主義已變得過度,瀕臨馬克思所描述的「過度消費和瘋癲消費,其畸形和怪誕預示着整個系統的垮台」。這種不顧後果的過度消費嚴重導致了環境惡化。而航班的取消和大幅減少交通運輸與人員流動,則對温室氣體排放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武漢的空氣質量有了很大改善,美國許多城市也是如此。生態旅遊景點也將恢復眾人踐踏之前的面貌。天鵝們回到了威尼斯的運河。既然不計後果的、不理性的過度消費的趣味得到了抑制,就可能帶來一些長遠的好處。珠穆朗瑪峰上的死亡人數減少也會是一件好事。
雖然還沒有人大聲說出來,但病毒的人口偏好可能最終會影響年齡金字塔,對社會保障負擔和「護理行業」的未來會產生長期影響。日常生活節奏會變慢,這對某些人來說也是個好事。如果緊急情況持續足夠長的時間,目前所實施的保持社交距離的規則可能會導致文化轉變。幾乎肯定地說,有一種消費主義形式會從中獲益,那就是我所說的「網飛式」(Netflix)經濟,因為它迎合了「放縱觀影者」(binge watchers)的需求。
在經濟方面,人們的反應受到了2007-2008年經濟垮塌後資本大量外流的影響。當時的情形就是,必須實施一項極其寬鬆的貨幣政策,以解救銀行,同時像中國那樣通過大規模擴大基礎設施投資來緊急提高生產性消費。後者無法按所需的規模複製了。2008年制定的救助計劃主要是針對銀行的,但也包括對通用汽車公司實行了事實上的國有化。目前,具有重要意義的是,面對工人的不滿和市場需求的崩潰,底特律的三大汽車公司至少是暫時關閉了。
如果中國不能重複其在2007-2008年所扮演的角色,那麼擺脱當前經濟危機的擔子就會落到美國身上。這可真是個十足的諷刺:在經濟和政治方面有效的政策,卻只能是比伯尼·桑德斯可能提出的任何政策都更具社會主義色彩,而這些救援計劃還只能在唐納德·特朗普的支持下啟動,想必也是在「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旗號下實施。
所有從內心深處反對2008年救助計劃的共和黨人將會忍辱收回原來所說的話,不然就得反對特朗普的做法。而後者很可能以緊急狀態的名義取消選舉,宣布開始實施帝王總統制(imperial presidency),以拯救資本和世界免於暴亂和革命。如果只有社會主義政策才會有效,那麼毫無疑問,寡頭統治者會確保其成為國家社會主義(national socialist),而不是人民社會主義(people socialist)。而反資本主義政治的任務就是防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大衞·哈維,紐約市立大學研究生中心地理學和人類學特聘教授)
很高兴在端上能读到哈维的文章。
向不太了解的朋友们介绍一下:“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是二十世纪后半叶兴起的经济学学派,极度反对国家干预经济,倡导将一切都交给市场,市场的自动调节就可以让社会利益最大化。在政治上,由八十年代里根-撒切尔的改革成为了主流经济政策,替代了过去几十年盛行西方的凯恩斯主义和与其相伴的社会民主主义或福利国家,代表了工人阶级左翼政治的淡出和大资产阶级全面掌权的回归。
通过这篇文章第一次知道新自由主义,给人的印象好像是一辆有些自毁意味的狂奔列车
建議理解這篇文章時應代入西方整個政治發展歴史脈絡思考。若憑空將這論述代入今天任何一個政治體系都有點比擬不論。不景每個地方都有其發展歷史,這歷史可以成為左右也可以是幫助其向前獨特因素。再者也看不到有什麼政府是完全地貫徹實行某一種主義思想,政府大多數時間只是出於政治考慮而作為。
樓上對新自由主義,民粹主義,甚至是法西斯主義是否有一些誤解
其實我覺得呢篇文章與其是討論新自由主義與社會主義之爭,倒不如是討論以中國為代表的「他們的」東亞模式與80年代之後醒起,金融海嘯以及歐債危機後全球右轉的,「我們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模式之間的爭論。結合目前中美之間的競爭,可以好膚淺地理解為「中國的那一套」v.s. 「美國的那一套」。這篇文章與其說是一篇嚴謹的學術討論,倒不如是在討論在意識形態宣傳中的爭論。因為他並不需要那麼嚴謹,有不少感性成分,伴有許多刻板印象但是對於現實政治局勢發展具有很強的影響力。 對於對政治冷感的普羅大眾而言,今次疫情中政府執行的「大市場,小政府」政策,將公衛危機嘗試用市場手段解決讓他們感到不負責任以及被遺棄(例如香港特區政府在疫情初期對於口罩供應的不知所措與台灣民進黨政府主動整合國內工業資源以及供應鏈穩定口罩供應的口罩國家隊)。作者似乎更想表達的是政府需要承擔更多職責並賦予更多的權利,在經濟層面扮演一個大政府的角色以應付肺炎疫情這個黑天鵝事件,在行政層面需要被賦予更大權力去監控疫情發展。從這個脈絡去討論似乎會更容易理解整篇文章的脈絡。
事實上回到今次的疫情對世界造成的衝擊,談及什麼經濟模式意識形態其實都是虛的。最實際的就是疫情嚴不嚴重而已。如果疫情擴散受控,民眾生活如常,經濟上受到的影響自然較低。影響疫情嚴重性的主要因素其實集中在醫療系統的完善與整個社會對於流行傳染病準備程度。經歷過SARS一役的東亞各經濟體在這次疫情上表現自然較佳。令中國在疫情早期進退失據是因為在SARS之後檢討得出的機制失效而導致。這種公衛系統完善程度與新自由主義背後的關係似有還無。新加坡,香港,澳門 以及台灣這幾個新自由主義的模範生在醫療系統的開支投入都佔有政府開支的主要部分(當然,台灣有其健保制度,與另個三者不同)而且即使是經濟不景也不會大幅削減其占比。似乎這次疫情對於人類更深刻的教訓是在於醫療系統的開支是政府不應忽視的一部分以及維持高效率醫療系統的重要性。
新自由主義背後的核心理念是相較於政府,市場能讓社會更高效地運轉。但是事過境遷,資訊科技的發展令這一信念受到根本性挑戰。在口罩問題上,新自由主義鼓勵以市場機制解決,當某地缺乏口罩,售價自然會上升。市場機制鼓勵商人往該地提供更多口罩以賺取更多利潤。但資訊科技的發展令政府能以更有效率的方式調撥供應口罩,例如台灣在這次疫情中由唐鳳帶領開發的口罩地圖與網上預約。科技在這次疫情中更大規模的應用還包括大陸所採用的健康嗎制度。資訊科技賦予大政府更高的運作效能,自由主義經濟學背後對於市場效率高於政府的信念是否還依然成立,特別是面對數字威權主義在中俄兩國近年的興起,這才是新自由主義在這次疫情中遇到的最大考驗。
我真是第一次聽過 @Luffy_Lau 呢種對於新自由主義的定義,想問一下有什麼出處嗎?
首先,我并不认为作者说的香港、台湾地区以及新加坡韩国等是新自由主义较少的地方是错的。实际上,评价是否为新自由主义本身不光是来自于政治和经济制度,还与当地人民有关。
东亚地区实际上在可预见的长期一段时期内都很难出现大规模的新自由主义。看一下香港,作为经济活动最为自由的地方之一,它的(人民)政治活动实际是反自由主义的,因为自由主义的前提是尊重,尊重不同意见,显然香港地区近来的表现没有体现出这一点。特区政府对人民的呼吁并不够认真看待,年轻人对所谓建制派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尊重可言。基本上,走向了一种特殊的民粹主义。
台湾也是如此,愈加从心理上封闭自己,培养民粹主义,这些都是反新自由主义的。因为新自由主义的一个特点是不会滋生完全主流的政治思想,更多的是对社会生活的解构。
韩国甚至日本更是看不到新自由主义的苗头,其权威力量对人民社会生活影响太大。
作者提到的中国的部分,显然中国对疫情的控制目前而言是成功的。同时,很明显,过度的管制也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地方政府治理水平还很低的时候。
(我不怕你们骂中共,骂中国政府,但对部分人见中就反的心态实在反感。无论如何,中共及中国政府在这几十年内在经济上取得的成绩是不能用简单的独裁专政来解释的,真正专制的时候我们经历过,不可能带来持续经济的增长。另一方面,近乎狂热的反中并不会对中国造成任何实质性影响,甚至有证据表明这样的做法实际上帮助了中国经济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快速发展,例如中国崩溃论的提出。我希望有人能够不断地找到中国政府的问题,不是说这样能够让它倒台,而是这样的舆论监督能一定程度地让中国政府持续改革,同时,如果你们能够坚持理想客观,对你们港台地区自身的发展也有一定帮助。否则,当专制大棒向你们挥过来的时候,你们可能很难获得同情,如果你们要指望西方国家,请随意。)
@yan120606
可以去看看人類大歷史及人類大命運兩書
你樓下的那一個已經描寫得很好
補充一下其實消費(實體)以及基建仍有一定效用
但在現時的社會下
虛擬經濟等金融方面的泡沫已經太高
一方面令國家負債的情況太嚴重, 根本沒錢在實體上推動社會上的改革
另外,相比在金融上的增長(數字上的經濟增長不等於實體的增長). 推動基建等增長數字實在太低, 沒一個政黨願意把這個數當作政績.
其實除了在創科上要求大改革
其實也可以反思一下是否一定要追求增長這個目標
事實上世界並不是一直都在增長的, 如此高速的增長其實只是百多年的事,
在工業革命之前, 其實人類社會一向只追求穩定而不是增長的. 增長並非必然, 也並不一定為人類帶來更好的生活的.
以自己作為一個香港人的角度來說
這篇文可以說是既準確亦不準確,邏輯上沒大問題,但與現實並不完全接軌
首先David Harvey 是一向都是研究比較宏觀上概念的學者
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時間與空間(社會意義上)之類的概念
個人認為在一些微觀上的東西並不完全準確
而且內容當中提及不少亞洲地方的內容
再加上這並不是一篇嚴謹的學術論文
所以有錯漏是很正常的
我看見樓上?樓下? 的評論都爭議都大概圍繞差香港,中國,台灣,新加坡等地的新自由主義
我不完全認為他不了解新自由主義在這些地方發展的情況,不過同時我也不覺得他掌握了最新的資料. 香港的確是一個新自由主義高度發展的地方, 於這些年更甚. 新自由主義在中國也是有別於西方的狀態.
作為長年在美國研究的學者是不可能完全掌握以上的狀況.
但我認為這篇文章最大的爭議是來自於David Harvey其中一個論述中的概念分不清楚
在這些地區”更好地應對了這場大流行病”這個地方, 在文中他引用了疫症在不同國家造成的混亂作比較(例如死亡人數, 關閉公共設施的程度等)
而得出這個結論其實有一個推論
就是在新自由主義下,這些地區應對疫症應對得更好, 令社會上受創程度較少, 因而認為新自由主義下有助抗疫.
而這個推論其實不完全反映事實, 也不完美
先不說新自由主義的程度
應對疫症應對得更好可以有很多原因, 例如香港人經過SARS 的衛生意識, 香港,台灣,新加坡人對中國的不信任等才是更大的主因. 要說抗疫的程度, 德國其實做得也不差, 在沒有強制封城下傳染及死亡率也壓得不高. 難到這又是新自由主義的影響? 東南亞各國如印度印尼等國家又是如何評論呢? 巴西等南美等地方呢? 這明顯不是一個因果的關係.
其次是地方的經濟架構, 在西方國家「體驗式」消費很常見, 可以說是資本主義下, 過度的消費主義所產生的. 這與新自由主義不無關係, 卻也未必是必然的因果關係.
而剛好他列出的地方, 除中國都是比較少的地方, 本身「體驗式」消費就不是一個最好發展的經濟方向, 它們往往更重視虛擬經濟方面, 那自然疫情對其社會的影響自然也較少.
而同時我也認為他輕視了疫症在中國的嚴重性, 例如相信三月底已經0新增個案, 復工率等.
我認為西方很多學者都在相信及判斷中共的資訊上有極大的誤差, 從而往往令結論與現實中的情況有所偏差.特別在評論非西方的情況時
但總體而言, 他的確準確描寫了疫症對西方的影響及將面對的困難. 而在宏觀上, 全世界以及全球化即將面對的挑戰也是很有參考價值
上面打错了,是四点
回楼上
经济增长我认为根本上还是要靠三点:1. 人口的扩张;2. 资源(土地、自然资源等)的扩张;3. 生产力的提升(技术革新);4. 市场扩张。因为经济本质上就是人使用工具作用于资源上进行产出。
大航海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天的和平年代已经不可能用战争或发现新大陆等超常规手段扩孔领土、资源、人口,世界市场也已经经过了全球化的充分开发,各个国家的经济后院也都划分得七七八八,要扩张市场就要挤占别家市场。所以1、2和4都没什么增长空间。主要还得看3技术革新。
今天世界经济的本质问题还是底层的技术革新驱动力不够。大多数的经济问题(增长、养老、贫富)都可以通过增长来解决或者缓解。蒸汽、电气、信息技术革命之后,今天的世界缺少一个突破性的生产力增长点。我们的时代有人工智能,但人工智能本身又会导致大规模失业。似乎在下一次生产力革命到来之前,世界会一直处在一个充满矛盾、疲软和动荡的状态。
1,大衛哈維寫過自由簡史這本書,他應該知道新加波中國的新自由主義程度。他認為這些國家新自由主義程度較少 應該有他自己判斷的標準。他是不是把新自由主義的意思擴大至人身自由上,所以才認為以上兩個地方的新自由主義色彩較少?
2, 真心請教一下 如果經濟不由消費主義和基建推動,可以靠什麼推動?
香港和新加坡是全球最自由經濟體頭兩名,台灣第五,南韓第七,作者寫文章前就不會Google一下嗎?
值得尊敬的一次观点表达,没看出逻辑有什么问题,关于作者不确定的地方,他也有用“似乎”这种措辞,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毕竟莱布尼茨都没办法让文科表达没有歧义,怎么理解就看读者自己了。
现在我正在居家隔离,并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如何,每天只能通过媒体和各种社交平台来获知新闻,由于沉默的螺旋,封闭的社交圈,我完全不清楚外面世界究竟在经历怎样的思潮变化,对于看到的内容始终保持质疑的态度。看到这类文章,会让我有更多探索的欲望,虽然可能一直都还是会被传媒牵着鼻子走,也想要多了解不同层面的观点。
吵吵闹闹都没所谓,保存有用之身,见证历史吧。
有些人是反共反疯了吗?一句完整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标语式地到处嚎叫?别管我叫粉红,我前段时间天天因为发生在武汉和湖北的事情骂赵国官员,如果你还要政审我,去年六月我因为支持hk被炸号被绝交。
我只是想说真的厌倦某些人什么都“中共邪恶”的说法了。废话,是人都知道有问题了,但我需要知道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人们是怎么受害的。你们别因为大卫哈维说了句某些非新自由主义地区比如中国控制住了就看不起他。首先他在文中指出了中国将疫情控制在地域范围内的手段“draconian”,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被复制。其次他在新自由主义简史中将邓小平算作新自由主义模式的一种。这就是中国人艰难的地方了。经济上被扔到新自由主义市场生死自负,甚至医疗系统也被往那个方向推,但政治上永远威权,想征用你就征用,从来没有反抗的机会。比如现在,一线医护人员拿不到补助,会被“自愿”放弃,官方定义“一线”的时候也是可着劲地想省那三瓜两枣占他们的便宜。我也希望某些憎恨赵国政府的人知道,你在网上遇到的根本不代表average中国人,你所经受的痛苦也不是因为他们。
说回这篇文章,这只是一篇在疫情期间写出的短文,不是一本专著,不可能考虑所有地区的独特历史和社会现状。大卫哈维关心的重点还是美国。我感到悲哀的不是他,一个用英文写作的美国人无法准确地描述中国的现状,而是中文写作者里少有能做这种描述的,能做这种描述的也被隔绝在墙外,大众视野之外。
呃,David Harvey是我很尊敬的學者……但這次他很明顯地犯了學者的大忌,就是在評論不是自己研究領域的議題之前,沒有先做好資料搜集或者請教其他領域的專家。我認同這篇文章的結論,但不幸的是推論前設是錯的。
猪流感哪来的作者你再给我说一遍?
剖析得非常深刻,富有閱讀價值,感謝。
然後樓下港毒又開始撒潑打滾了,醜惡嘴臉。
新自由主義是個筐,萬惡的資本主義往里装
——共產黨的useful idiot大偉哈維
「中国、韩国、台湾和新加坡这些新自由主义色彩最少的国家比意大利更好地应对了这场大流行病,这也许能说明一定的问题」大卫哈维是不是不知道东亚还有个自由资本主义头号经济体香港?
天啊,这种完全缺乏政治科学和经济学方面正经知识的「左翼激进思想家」真的不要把新自由主义这种模糊概念到处套,秀自己的无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