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安東尼奧,是在華沙現代而氣派的中央車站。他黑髮,黑眼睛,留着絡腮鬍,缺少刻板印象中斯拉夫人的一切元素。而且,作為波蘭人的他,卻起了安東尼奧這個西班牙語名字。
「我有智利血統」,安東尼奧解釋。我們見面的中央車站,是他父親當年踏入波蘭的起始點。安東尼奧的父親原是智利左翼學生,1973年,智利皮諾切特將軍在美國支持下發動軍事政變,推翻民選的阿連德政府,隨後大肆清洗左翼。安東尼奧的父親躲過清洗,流亡法國,但他的社會主義夢想仍舊未滅。「於是他聽信蘇聯宣傳,跑來波蘭建設社會主義。到了波蘭,他發現一切都是灰濛濛的、破破爛爛的。」父親的社會主義理想在波蘭糟糕的經濟狀況面前幻滅。他在波蘭定居,遇到了一位學習西班牙語的波蘭女生——安東尼奧的母親,兩人結婚後,女方被派駐到了波蘭駐智利使館工作。他父親則很多年沒法回到那裏。
蘇聯的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理想在20世紀的最後十年變成了一場災難性的潰敗,而且是全球範圍內的潰敗。冷戰從波蘭開始,在波蘭結束,那已是陳年往事。三十年後,關於那段歷史,媒體畫面仍是華里沙的勝利手勢、教宗訪問波蘭、雅魯澤爾斯基將軍交出政權,彷彿自由民主的秩序獲得了一場三十年來不斷回放的勝利。
但波蘭人發現,三十年倏忽而去,冷戰的幽靈仍在,而此刻大門被叩響,進來的是卻另一位冰冷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