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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綱皓:關注不起眼的「小事」,因為這可能是她們一生中痛苦的來源

從這些「小事」著手,無非希望透過這些「小事」,企圖撼動根深蒂固的性別觀念,讓每個人都能輕鬆自在地做自己。

這些「小事」,很可能是某些女人一生中痛苦的來源。關注它們,處理它們,就是身為任何一個致力於社會改革的人,最基本的關懷。

這些「小事」,很可能是某些女人一生中痛苦的來源。關注它們,處理它們,就是身為任何一個致力於社會改革的人,最基本的關懷。攝:David Turnley/Corbis/VCG via Getty Images

范綱皓

刊登於 2017-08-03

前些日子,我與一名交情深厚的生理女性友人,在一家高級餐廳用餐。我們不是情侶,但是門口接待的服務生卻誤以為我們是情侶,他對我說:「先生,你好,兩位這邊請。」我不疑有他地入座了,不過,她卻隨即臉色為之大變。

她說:「我覺得那個服務生刻意忽略我,明明我在你旁邊,他卻只跟你打招呼,把我當隱形人。」

有些男人遇到了這種事,心中可能會有以下對白:「因為劃位的人是我,服務生只稱呼我,應該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吧?」,或是:「你未免太反應過度了吧?人家說不定只是忘記,你卻說人家刻意忽略你。」

當下,我的反應就像是「有些男人」那樣,放在心裡沒有說出來,隔了好幾秒後,我真正說出口的是:「你以前有不好的經驗,也難怪他的行為會讓你感覺到被忽略。」我知道,或許她有一點過度反應,或許她錯怪服務生了,但是當下我不可能否定她感到被忽略的感受。

她的感受是重要的,她的經驗是真實的。

身為一個女人,她的成長過程可能由許許多多類似的經驗所組成。高中選組時,她想選理組,長輩卻都建議她讀外文系或會計系,不要讀生科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她在生物、化學方面的才能。選禮物、挑甜點時,弟弟總是先選,然後才輪到她。家裡頭拜拜時,她沒有拜到祖先沒關係,但是一定要等到弟弟才開始拜。我可以再列舉無數個,在她生命中,使她備感忽略的時刻。舉愈多例子,就愈顯得陳腔濫調,愈陳腔濫調,就愈顯得問題是如何一再地重複。

奈及利亞的作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曾經說過一個故事,她小時候很想當班長,老師說考到最高分的人就可以當班長,結果她成為班上最高分的人,可是老師卻讓第二高分的男生當班長,即使那個男生一點都不想當班長。

英國的慈善家Stephanie Shirley,1960年在英國創立了第一個以女性員工為主的軟體公司時,她不能用Stephanie為名在江湖闖盪,要改名為Steve這個看起來像是男人的名字。她公司的市值高達30億美金,有70位員工成為百萬富翁,當人們都知道她是女人時,商場上的男人見著她的成功,只說了一句:「Well done!Steve!」

我們的生活都是由「小事」組成

打招呼、當班長、稱呼議題,這些當然都是一些「小事」,也有人曾經抱怨「當代的」女性主義者都只爭吵一些小事,不去在乎真正的「大事」(我好奇他們所指涉的「大事」是什麼?)。

我曾經說過,面對護家盟,我可以想像他們人生中的「小事」。

他們或許是,看到孩子帶同學到家裡作客,會熱情地切水果,拿出甜點、餅乾、乖乖桶的那種爸媽。他們或許是,看到路邊有孩子走失,哭著找爸爸媽媽,會主動停下來,打電話報警,或是留在原地陪著孩子直到找到爸媽為止的那種爸媽、那種好人。

他們應該都有一個相愛的伴侶,一起白手起家、打拚,買了一個溫馨、裝潢素雅的公寓。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應該很緊張,深怕對方會不喜歡自己,一心一意想要表現自己優秀的一面。他們從約會到交往,再到步入禮堂結婚,接著小孩蹦蹦跳跳地在家裡亂竄。

他們之中的有些人,另一半經常出差,雙人床的另一邊空了,翻來覆去了好幾天都無法入眠。或許,他們的另一半生病了、發生了意外,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請假,飛奔到醫院,緊張地問醫生:「我太太還好嗎?」或者「我先生應該沒有大礙吧?」。

我可以想像這些甜蜜的、溫馨的、親密的、自然的「小事」,可是,他們無法想像同志朋友的「小事」,甚至他們根本不覺得成全同志朋友的「小事」格外重要。

我們的生活中充滿著各式各樣的「小事」,這些「小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人之所以為人,就是由這些「小事」所組成。

當一個女人、一個同志向你表達他們的不滿時,你首先要做的事情,不是站在自己的立場,評斷什麼事情比他們所說的更重要,為什麼他們不先關心XYZ,卻要鑽牛角尖地專注於「小事」,而是站在他們的立場,體會那些你認為是「小事」的事情,對他們而言,為什麼會造成如此強烈的剝奪感或者不適感。真正的核心問題,不在於「小事」或「大事」,在於他們所經歷過的事情,以及他們所感受到的「剝奪感」與「不適感」。

他們的經驗與情緒,背後所代表的是「不平等的結構」。在餐廳的情境中,我之所以沒有感覺到被忽略,來自於,身為一個生理男性,在一般的情況下,不論我願不願意承認,我所得到的紅利、佔優勢的機會就是比生理女性來得多。當然,她也沒有責怪那名服務生的意思,她知道那名服務生也是「不平等結構」下的產物,這個社會教導他男人為主的觀念。

擊倒巨大的怪獸,不能直攻心臟,那就從小處著手

儘管法律已經規定孩子不必然得從父姓,但是實際上全台灣從母姓的人口數不到2%。儘管法律已經表明育嬰假不限女性,但是實際上請育嬰假的女性將近九成,只有一成多的男人「願意」、「有膽量」請育嬰假(這些男人值得嘉許)。這些真的都是「小事」,過去的女性主義者,透過政府的行政手段、立法機制,從這些「小事」著手,無非希望透過這些「小事」,企圖撼動根深蒂固的性別觀念,讓每個人都能輕鬆自在地做自己。

沒錯!我說的是「每個人」,男人也有許多「小事」。許多男人總是埋怨女人喜歡專注於小事,但是某些男人卻經常樂此不疲地討論著:「總是讓男人付錢的女人,是不是值得交往的好女人?」、「為什麼女人總是喜歡高富帥」、「我的女朋友『不給我』怎麼辦?」⋯⋯諸如此類與「男性困境」有關的「小事」。這些討論都很好,這表示男人開始注意到性別議題跟自己密切相關。

我也不否認,某些女人的確善於利用自己擁有的「外貌資本」,或是某些女人所處的「階級位置」,扭轉了她所處的弱勢位置。接著,某些男人就會藉此宣稱「女權高漲」,好像少數女人的優勢,將徹底地摧毀了男人在這個社會中的地位,彷彿某些女人爭取女性權益、討論性別議題,必然會成為不可理喻、難以溝通的「女權法西斯」。

關注不起眼的「小事」,並不是因為女性主義者特別鑽牛角尖、不懂得「相忍為OO」,也不是「女人只會關心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當你殷切地想要擊倒一個巨大的怪獸,能直攻心臟當然是第一等的選擇,如果不行,為什麼不先斷了他的腳筋、砍了他的手臂,哪怕是先狠狠踩了他一腳,讓他舉步維艱。人類歷史上的諸多改革與進步,不也都是從改革「小事」開始做起嗎?

更重要的是,這些「小事」,很可能是某些女人一生中痛苦的來源,甚至可能也是某些男人一生中無法被提及的傷痕。關注它們,處理它們,就是身為一個女性主義者,或是身為任何一個致力於社會改革的人,最基本的關懷—設身處地地替他人著想,如此而已。

後記:

看到後續很多人的討論,感謝大家的回應,我想要補充說一件事,我是生理男性,以上這些話由我來說,會大家說成是「溫柔同理」,如果由任何一個生理女生來說,大概會被說是「玻璃心」、「想太多」、「沒那麼嚴重」吧?

這,就是我的男性優勢。

(轉載自范綱皓Facebook,小標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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