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IS)在2014年8月揚言入侵伊拉克北部地區辛賈爾(Sinjar)時,山區南部小村克秋(Kocho)的雅茲迪人(Yazidi)原本以為他們會沒事。
事實上,他們也無計可施,村子離可逃難的山區太遠,有車的人又不多,而且從 IS 佔領的其他地區看來,IS 沒有要對居民下手的意思。
結果證明他們太天真了。以「種族淨化」為目標的 IS 在包圍克秋第4天便要求村長改信伊斯蘭教,長期堅守雅茲迪一神教的村民們當然拒絕。隔天,IS 奪走他們所有財產,並將男人、老婦人開車運走。
雅茲迪教
沒有人知道這些被帶走的人要去哪。直到後來,在辛賈爾接連發現六座大型亂葬崗,共有約200至300具屍體,族人才不得不接受他們都被殺了——男人被殺是因為太強壯、老婦則因太無用。

20歲的阿巴絲(Farida Abbas)與其他45名女孩被載到伊斯蘭國首都拉卡(Raqqa),而後 IS 成員每晚成群結隊挑選女孩。被挑中的那晚,阿巴絲用玻璃片劃破靜脈企圖自殺,但最後仍被救回,並遭到更痛苦的虐待。阿巴絲說,拒絕跟他們一起睡的女孩都會被打,最後不得不屈服。
IS 成員不斷毆打和強暴我們,把我們當動物一樣對待,他們的毒打讓我沒辦法走路。
為了自保,阿巴絲和其他女孩掩蓋自己的身份並試圖逃脱,但失敗後下場更加淒慘——IS 將她的手腳套進鐵手銬,用鞭子打她、強暴她,還用鐵衣架痛打她的頭部,內部出血使血液滲入她的眼睛,讓她在後來2個月裏一眼失明。希望總換來更深的絕望與痛楚,阿巴絲嘗試自殺的次數高達7次。
直到某晚,她趁守備人力不足時與同伴成功逃脱。找到願意收留她們的人家後,藉着在外國的雅茲迪族人協助,逃到庫爾德族的軍隊裏。後來她的母親與兩名弟弟也幸運逃脱,一家人搬到德國,阿巴絲開始與其他擁有相似經歷的雅茲迪族人,一點一點地將這段經歷訴諸於大眾。然而,許多人的家庭再也無法完整。
不只是性奴隸
2016年10月27日,兩位雅茲迪女性 Nadia Murad 及 Lamiya Aji Bashar 獲歐洲議會頒發該年度歐洲最高人權獎薩哈羅夫人權獎(Sakharov Prize),以表彰其「思想自由」——她們擺脱性奴隸身份後,將遭受 IS 虐待的族人處境公諸於世,並從事捍衞人權的事業。

然而,儘管「性奴隸」是外界認識這群女性的標籤,但對雅茲迪女性而言,所承受的卻遠遠不只是「性奴隸」三個字能代稱。
35歲的 Resalah 是 IS 人口販賣事業下的犧牲者。從伊拉克被帶到敘利亞後,她與其他雅茲迪女性被當做商品一樣,在奴隸市場上被買主喊價;擁有漂亮臉蛋及姣好身材者價格較高,顧客有時更偏好擁有藍眼睛和白皮膚的雅茲迪女孩。Resalah 說她被賣了不只一次,除了性侵外,她還被迫從早到晚工作、無法休息,有時一餓就是好幾天。
使用「性奴隸」這個詞彙對雅茲迪女性承受的創傷有些輕描淡寫,而且將她們的經歷過度情慾化。
上述這些遭遇對雅茲迪女性造成的創傷,在英國伯明翰大學伊斯蘭研究講師布朗(Katherine E Brown)博士看來,因為「性奴隸」這個用詞而被輕忽,並被過度「情慾化」。她表示,這些女性已經絲毫沒有任何人權可言,因為被強暴,她們被迫自原有社群裏移除,而她們的族權也被嚴重毀滅。然而,社會關注的面相仍然還是雅茲迪女性成為性奴隸的事實。
雅茲迪教派相信,神創世時先以光明創造了他們最崇敬的「孔雀天使」,而後才以塵土創造人類的祖先亞當,雅茲迪人因而相信自己是神另外創造,嚴禁其成員與異教徒通婚,也不歡迎外教人皈依。但教義中孔雀天使拒絕臣服於亞當的情節,與可蘭經中的撒旦相似,孔雀天使的名稱 shaytan 也與撒旦 satan 音似,因而在穆斯林眼中,雅茲迪教就成了「崇拜魔鬼」的人,自古以來數度受到宗教迫害。
2007年,一名雅茲迪少女不顧族人反對,與伊斯蘭教遜尼派男子相戀並私奔,被千名族人投石虐殺而死。這起事件引發國際關注的同時,也使宗教矛盾驟然升級,並招致「基地」組織的瘋狂報復。性侵雅茲迪女性,其實就是 IS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孔雀天使被貶為褻瀆之身。
另外,雅茲迪文化堅持女人與非該教信徒建立關係後,就必須皈依伴侶的宗教。因此對 IS 而言,性侵害雅茲迪女性更是消滅這個種族的武器之一。而這也是該族女性為何瞬間被剝離其族群的原因——一旦受到侵犯,她承受的不只是身體的傷,也是社會的傷害。
儘管兩名雅茲迪女性獲頒薩哈羅夫人權獎一事確實將目光聚焦於雅茲迪人的困境,某種程度上也揭開了被交戰雙方所掩蓋的事實和真理,但布朗仍指出這其中最大的問題之一,仍在於女性的聲音仍不被認為是正當的,在這場悲劇裏,被廣為宣傳的對象永遠是男人為了不正義之事征戰沙場,而女性的經驗單純被簡化為性虐待。
但也有人不甘於只是被如此看待。
從受害者成為保護者
在訓練基地裏,全部由雅茲迪女性組成的「太陽女子軍隊」(The Force of the Sun Ladies),正耐心等待有天能親手為族人向 IS 復仇。這160名隊員中有些是從 IS 救出的幸運兒,有些是仍被狹持女性的家人及朋友。
指揮官基德(Khatoon Khider)想起當時逃難的經歷忍不住淚流滿面。她與父母及3名兄弟姊妹在辛賈爾山區被困11天11夜,但在第2天就已經沒有水跟食物了,IS 封鎖山的出入口,許多人在救援來之前就被餓死在山上。
基德說她永遠不會忘記,某天晚上,一名嬰兒哭不停,IS 士兵向嬰兒的母親說哭聲吵到他睡不著,讓嬰兒閉嘴。那名母親請求士兵讓她為小孩餵奶,但士兵不但拒絕,還把小孩從她懷中搶走,在她面前割開嬰兒的喉嚨,再把斷氣的嬰兒還給那名母親。
「我在那裏看到的事改變了我」,基德在加入軍隊前是一位著名的民歌手,也是第一位雅茲迪女性表演者,在目睹這些慘絕人寰的情況後,她告訴自己必須反擊。
「我們不是殺手,但你必須保護自己不受那些想要毀滅你的人的傷害」,她說。
在中東,女性是沒有權利的。但這是一個機會,表現出我們是強壯的。當不正義的事加諸在我們身上,我們會反擊回去。
但是,當她第一次接觸某社群領導人,談及想要成立軍隊的念頭時,對方卻潑她冷水,認為她「只是一名歌手」,並建議她像其他雅茲迪人一樣,搬到歐洲尋求庇護。但她不願放棄,認為這正是一向沒有權利的中東女性展現其力量的機會。
後來,在一名庫爾德武裝部隊將軍的幫助下,成立女子軍隊的請願獲得伊拉克庫爾德斯坦的總統 Masoud Barzani 批准,並由地方電視台宣傳,獲1700名女性響應。
她們在辛賈爾的基地上接受2個月的培訓,被教導如何使用 AK-47突擊步槍和發射炮彈。「我們的待遇與男性戰士完全一樣,唯一的區別是我們拿到更好的武器」,積德笑着說,男人從她們身上獲得了士氣,更奮力地戰鬥。
目前,太陽女子軍隊已成為庫爾德武裝的常規單位,並在2015年參與解放辛賈爾的戰役。不過,由於在摩蘇爾打擊 IS 的戰役由伊拉克軍隊領軍,目前庫爾德武裝尚未加入戰役,且伊拉克政府也始終警惕着讓她們進入以遜尼派為主的城市戰鬥,擔心她們會佔領該地。
但太陽女子軍隊相信,當戰事變得更加艱難時,聯軍終究會需要他們的支援。
「每當我想到能把人救出來時,我就有勇氣戰鬥」,基德的妹妹 Alia 這麼說,表示在摩蘇爾戰役結束後,仍想繼續待在庫爾德武裝部隊裏效命,確保 IS 不會再次回來騷擾自己的族人。
而這一切,「全都是為了復仇」,基德這麼說。對雅茲迪女性而言,這是最私人的動機,也是最真切的傷痛。
聲音
我們很感激且榮幸能得到薩哈羅夫人權獎,但歐盟能做的更多、且一定要做更多。歐盟一定要根據事實,將這整起事件稱作:對我們人民的種族屠殺。
我很強壯,但我的心是碎的。我的力量來自於我的小孩,如果我想要支撐他們,我就必須要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