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特朗普來了

何帆:特朗普新提名的大法官,敢對總統說不嗎?

無論特朗普本人,還是保守派媒體,都格外強調戈薩奇與去世的斯卡利亞大法官很「像」。

刊登於 2017-02-02

#特朗普來了#特朗普#美國

特朗普日前宣布提名尼爾·戈薩奇(Judge Neil Gorsuch)出任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
特朗普日前宣布提名尼爾·戈薩奇(Judge Neil Gorsuch)出任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

任性總統特朗普(川普)一上任,美國政法界大事就一浪接一浪。前腳炒掉了「抗命」的代理司法部長,後腳又被華州、麻省總檢察長先後起訴,一片喧囂中,特朗普這次又放大招,正式宣布了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人選。

1月31日晚,特朗普在白宮宣布,他將提名聯邦第十巡迴上訴法院法官尼爾·戈薩奇(Judge Neil Gorsuch)出任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填補去年2月病故的安東寧·斯卡利亞(Antonin Gregory Scalia)大法官遺留的席位。(注:美國最高法院也有員額制,共9位大法官,斯卡利亞去世後尚空一席。)

對自己的提名人選,特朗普一如既往自信,他在發布會上說:「戈薩奇法官業務突出,才智超群,原則性強,並得到了兩黨認可……個人履歷也是上上之選。」

其實,除了「得到兩黨認可」的說法尚待商榷,特朗普這次倒沒有誇大其詞。戈薩奇是科羅拉多州人,母親曾是聯邦環保署首位女性「一把手」。他本科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1988),與奧巴馬(歐巴馬)是哈佛法學院同班同學(1991),後在牛津大學拿過博士學位(2004),著有《協助自殺和安樂死的未來(The Future of Assisted Suicide and Euthanasia)》一書(2006)。學生時代,戈薩奇先後給兩位最高法院大法官做過助理,一位是拜倫·懷特(Byron White),一位是現任大法官安東尼·肯尼迪(Anthony McLeod Kennedy)。之後做過執業律師,並在司法部工作過。2006年,戈薩奇被時任總統小布殊(小布希)任命為聯邦上訴法院法官。整個職業履歷確實多元、豐富。

另一個斯卡利亞?

斯卡利亞大法官去世時,特朗普就曾承諾,自己一旦當選,就要提名一個「斯卡利亞那樣的人」。

為表示自己兑現承諾,並突出戈薩奇接任之「名正言順」,無論特朗普本人,還是保守派媒體,都格外強調戈薩奇與斯卡利亞很「像」。 提名現場,還專門請來斯卡利亞大法官的遺孀站台。

社交媒體「推特」上,早已放出一張斯卡利亞生前與戈薩奇的合影,照片背景是科羅拉多河,並附斯卡利亞題簽:「致尼爾·戈薩奇,在科羅拉多那天的美好記憶。謹此致意,安東寧·斯卡利亞」。戈薩奇接受採訪時,也曾承認,與斯卡利亞是亦師亦友的關係,自己聽說斯卡利亞逝世的消息,當場淚奔。

事實上,除了熱愛釣魚、打獵等戶外活動外,戈薩奇與斯卡利亞確實有不少相似之處:

第一,戈薩奇是堅定的保守主義者,在很多重大問題上觀點與斯卡利亞相近,如傾向於擴大解釋宗教自由,贊成死刑,支持持槍,反對女性墮胎(儘管他並沒有審理過這一議題的案件)、同性戀婚姻和安樂死,支持限制聯邦權力;但在刑事司法上,認為刑法條款應當明確可預知,否則寧可放縱,也不能引人入罪。與斯卡利亞一樣,戈薩奇也是憲法第四修正案「免受無理搜查和扣押」條款的堅定捍衞者。

第二,戈薩奇堅持認為應當按照憲法原意解釋憲法,是不折不扣的「憲法原旨主義者」。斯卡利亞去世後,他專門寫了篇追憶文章,強調「法官應當注重法律文本,時刻追溯歷史,而非放眼未來,透過法律的文本、結構和歷史來得出結論,而不是靠道德選擇和政策偏好下判斷。」這也正是斯卡利亞大法官的觀點。「法官應當嚴格解釋法律,而不能以立法者自居,在這方面,斯卡利亞大法官堪為楷模。」他寫道。

第三,戈薩奇文筆很好,裁判文書以邏輯明晰、洗練有力、分寸得當著稱,而斯卡利亞則是公認的最高法院第一「妙筆」,還與人合著過兩本教人提升寫作水平的暢銷書。不過,與辭藻華麗、咄咄逼人、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的「斯氏判詞」相比,戈薩奇的判詞更為理性、温和,注重以理服人,而非氣勢壓人。

特朗普曾承諾當選後會提名一個「斯卡利亞那樣的人」。圖為2016年11月4日,紀念斯卡利亞的畫像放在最高法院的大廳。
特朗普曾承諾當選後會提名一個「斯卡利亞那樣的人」。圖為2016年11月4日,紀念斯卡利亞的畫像放在最高法院的大廳。

虎視眈眈的民主黨

回到戈薩奇的提名發布會。

對特朗普的溢美之詞,戈薩奇法官表示誠惶誠恐,宣布將盡職盡責,做「這個偉大國家憲法和法律的忠實僕人」。

提名之後,接下來就得到參議院走法律程序了。

問題是,特朗普自己提名的內閣成員都還被各種擱置,更別說至關重要的大法官人選了。

特朗普清楚,參議院的民主黨人必將對戈薩奇的提名發起阻擊,於是說:「我希望,為了國家利益,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這次能一致促成此事。」 言外之意是,最高法院大法官大半年都只有8個人,很多4票對4票的案子都無法達成一致意見,為了國家利益,你們民主黨人最好講政治、顧大局,抓緊審議通過我的大法官提名人選。

說這話時,他可能忘了。去年3月,前總統奧巴馬提名首都特區上訴法院首席法官梅里克·加蘭(Merrick Garland)接替斯卡利亞時,共和黨主導的參議院藉口奧巴馬任期無多,直接將審議程序「鎖死」,拒絕啟動審議程序,這時「國家利益」又去哪兒了呢?當時,奧巴馬的任期還剩10個月,安東寧·肯尼迪大法官當年可也是在列根(雷根)總統任內最後一年被任命的。

所以,特朗普宣布提名後,自由派媒體和民主黨人士紛紛表態,絕不能輕易通過戈薩齊的提名。主要理由有三:

第一,來而不往非禮也。要知道,加蘭法官德高望重,人緣也好,在美國最重要的聯邦上訴法院——首都特區上訴法院幹了20年,被視為近年來最理想的大法官人選,結果被破天荒地晾了10個月,對奧巴馬和民主黨來說,都算得上奇恥大辱。這個時候,不論特朗普提名誰,民主黨都不會輕易「開口子」。在民主黨內部,已有不少大佬批評戈薩奇這個大法官崗位是「偷來的」!

第二,意識形態不能讓。前已述及,儘管戈薩奇與斯卡利亞很「像」,但戈薩奇畢竟是新生代法官,可塑性更強,意識形態方面其實比斯卡利亞更「右」。特朗普上任後,狠招層出不窮,將來大多會在最高法院了斷,既然他提名戈薩奇,顯然已對後者進行了全面的「意識形態考察」,至少要確保自己的提名人不會在審判席上反戈一擊。

當然,如果戈薩奇通過參議院確認,並不會改變最高法院的意識形態格局,自由派和保守派大法官比例仍是4:4,安東尼·肯尼迪大法官依然是至關重要的關鍵「搖擺票」 。 不過,戈薩奇與肯尼迪的師生之緣,也是白宮提名他的考慮因素之一。一是可以據此打「感情牌」,在重大案件上爭取肯尼迪這關鍵一票;二是可以提醒一下肯尼迪大法官,你已經80高齡,當年的助理都已接班,不妨放心考慮請辭,再給特朗普一個任命機會。華盛頓很多觀察人士評價,戈薩奇並不是最理想的大法官人選,特朗普之所以提名戈薩奇,其實是「走一步,看兩步」,醉翁之意就是推動肯尼迪儘早辭職,在任期內徹底完成在最高法院的人事布局。

第三,政治遺產不可留。戈薩奇才49歲,是近25年來最年輕的大法官候選人。要知道,總統四年一換,撐死兩屆,但大法官可是終身任職。哪怕特朗普倒行逆施,明年就被國會彈劾,他提名的大法官仍能穩坐審判席。所以,如果戈薩奇身體夠結實,起碼可以再影響美國30多年,未來甚至可能升任首席大法官,民主黨人絕不甘心特朗普在最高法院留下這麼年輕的「政治遺產」!

特朗普宣布提名後,已經有50多個保守派團體宣布支持,包括茶黨、反墮胎組織和反控槍組織等。保守派組織「美國司法危機網絡」已投入一千萬美元,準確推送支持戈薩奇的電視廣告。

與此同時,民主黨內核心人士也紛紛發表意見,強調要採取非常手段,「攪黃」戈薩奇的審議程序。考慮到民主黨現在在參議院是少數派,目前最有效的鬥爭策略之一,就是「阻撓議事」。

按照參議院議事規則,如果人事提案遭遇「阻撓議事」抵制,至少需要湊夠60票支持才能通過。參議院100個席位中,共和黨目前佔據52席,所以至少還得爭取8名民主黨議員支持。當然,特朗普也一直呼籲共和黨修改議事規則,推動以簡單多數表決通過任命。

與此同時,也有人表示,民主黨過去的政治打法太中規中矩,死要面子活受罪。既然司法人事任命如此重要,就應當改變打法,死纏爛打,不讓特朗普提名的任何一個法官人選過關,直到兩黨達成妥協。

敢於說不更重要

眾聲喧譁中,民主黨內也有人劍走偏鋒,建議支持對戈薩奇的任命。

這個人,就是奧巴馬任內的前首席政府律師尼歐·凱泰爾(Neal K. Katyal)。

凱泰爾在《紐約時報》撰文稱,雖然戈薩奇立場保守,但自己曾經與他共事,感覺此人光明磊落,處事公允,能夠勝任大法官崗位。

凱泰爾以去年8月一起案件為例。判決發布時,戈薩奇另行撰寫了22頁協同意見書,公然挑戰最高法院向來奉行的「雪佛龍原則(Chevron deference doctrine)」。戈薩奇的觀點精闢,論證有力,許多記者乾脆大篇幅援引判詞,省去解讀之功。

最高法院在1984年的「雪佛龍案」判決中明確,只要立法條文寫得不清晰,政府部門就有權自行解讀。在2005年另一起案件裏,最高法院進一步強調,即使法院不同意行政機關的解讀,也不得隨意推翻之。此原則即為「雪佛龍原則」。但戈薩奇在判詞中,直言這個做法等同於「容許行政機關鯨吞了司法和立法權力」。他認為「雪佛龍原則」有違三權分立原則,「行政機關能訂立和修訂政策(立法)、推翻法院裁決(司法)和酌量執行(行政)」,令原本已經大權在握的行政部門更加坐大。」

凱泰爾認為,戈薩奇在上述案件中的觀點,正好有利於解決當前的「禁穆令」系列訴訟。他提到,現任大法官艾蕾娜·卡根(Elena Kagan)曾經也是奧巴馬的首席政府律師,後被他送入最高法院,但當她覺得醫保法案部分內容過於離譜時,仍然投了反對票。

在凱泰爾看來,無論隸屬哪個黨派,檢驗未來大法官的資質,只有一個標準:是否信仰法治。他說:「我希望由民主黨人選大法官。但既然不是,基本的準則應該是:候選人是否秉持法治,當總統或國會違法、違憲時,能不能向他們說不?我全然相信一旦任命通過,戈薩奇能挽回對法治的信心。」

(何帆,法官)

本文原題「49歲的大法官候選人未來會對川普反戈一擊麼」,載於作者微信公眾號「法影斑斕」。《端傳媒》受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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