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編讀手記

關於導盲犬,我們不可不知的五件事

看到導盲犬應該「三不一問」:不餵食、不干擾、不拒絕和主動詢問需不需要幫忙。最不該是把牠當作一般寵物恣意逗弄。

端傳媒記者 陳筑君 發自台北

刊登於 2016-11-12

#編讀手記

台灣導盲犬協會祕書長陳長青。
台灣導盲犬協會祕書長陳長青。

跟尋常的日子一樣,一位視障者在導盲犬多多的引導下,剛從公車上下來,準備轉乘捷運。但今天熱情的民眾不少,光從公車站走往捷運入口,就有兩、三名路人一直逗弄多多,誇獎牠「好可愛喔!」進站後,又有乘客對多多跺腳,讓已有些分心的牠受到驚嚇,不慎將使用者帶離了原本路線,導致這位盲人踩空摔落到軌道上。所幸旁邊民眾立即伸出援手,才沒有釀成嚴重悲劇。

這是2014年6月發生在淡水捷運站的真實案例,當時一旁的乘客甚至調侃,「導盲犬累了嗎?」

另一起事件是幾個月前,視障音樂家胡清祥向雄獅旅行社預訂雪霸公園的出遊行程,但卻收到「狗與導盲犬不能上車」的拒絕簡訊。

上頭這新聞事件發生時,我剛寫完〈身障的孩子,也想要「好好玩」〉不久,對身心障礙者權益的議題特別留心。「導盲犬」立即成為下一個選題。困擾我的是:電影《再見了,可魯》(港陸譯作《導盲犬小Q》)中那隻感動無數人的可魯,為何走出大螢幕、現身在台灣社會時,竟會遭到如此對待。

我從台灣導盲犬協會祕書長陳長青的採訪,開始進入導盲犬的世界,才知道上頭那些故事只是台灣社會對導盲犬不友善或欠缺了解的冰山一角。在已經發表的系列報導裏,除了探索一隻導盲犬的一生外,最後希望藉着五件事,提醒社會大眾,我們該如何對待導盲犬。

台灣導盲犬協會祕書長陳長青。
台灣導盲犬協會祕書長陳長青。

一、看到導盲犬,請做到「三不一問」。

不管是穿着「紅背心」訓練中的導盲犬,或戴着「導盲鞍」引導使用者走路的犬隻,民眾看到牠們時,希望都能想起「三不一問」:不餵食、不干擾、不拒絕和主動詢問需不需要幫忙。最不應該的就是把牠當作一般寵物恣意逗弄。

陳長青說,曾有一位視障者在尖峰時間帶導盲犬上公車,但司機就是擺出一副「你給我下車,不然大家耗着」的態度,讓整車急着上班的乘客枯等在那,最後使用者不得已只好帶著狗下車,在路邊哭了起來。

帶導盲犬被干擾、被拒的經驗,不只使用者心有戚戚焉,寄養家庭更是一肚子苦水。Force的寄養媽媽李小姐就說,有一次她帶Force去圖書館借書,但館內民眾質疑她又不是瞎子,憑什麼能帶狗進去,儘管她翻出《身障法》第60條規定向對方說明,但這名人士硬是要館方把他們趕出去,讓她又氣又委屈。

她特別不滿的是,市府的公共圖書館館員,竟然對導盲犬的保障毫無概念,一句「好像是可以進來啦」的回答,讓她相當感慨,連公部門都不能帶頭示範,又怎能期待一般民眾能友善對待導盲犬。

陳長青說過這麼一句話:「希望大家將心比心。導盲犬就是盲人的眼睛,你不能說,盲人進室內,卻要他把眼睛放在外面吧。」

Leader的寄養媽媽黃小姐。
Leader的寄養媽媽黃小姐。

二、即使怕狗的人,也不必怕導盲犬。

但台灣也不是總充斥着偏見。滑着手機,Leader的寄養媽媽黃小姐秀了一張照片給我看。那是一張生鮮超市門口貼着「禁止攜帶寵物,導盲犬除外」的貼紙。黃小姐十分讚賞地說,「這種店就是要給他們拍拍手。」由於被拒絕的經驗太過豐富,她建議,公部門應帶頭在所有的入口處都張貼「歡迎導盲犬」的貼紙;同時可比照《菸害防制法》,要求營業場所也必須張貼這樣的告示。

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好。在一次採訪中,我跟指導員鍾皓羽提到了這件事情。我原本以為她也會很欣慰,但她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她說,能做到這樣她當然樂見,但有些人真的很怕狗、對狗過敏,「應該要相互體諒啦!」

陳長青一再跟我強調,他們都理解有些人小時候被狗咬過、兇過、追過,所以對狗留下不好印象,但導盲犬坐捷運、去餐廳,真的都不會影響任何人,「牠們就是趴在那裏睡覺而已。」

不能徒等公部門扮演領頭羊的角色,民間訓練導盲犬機構只能自己扛起宣導的任務。以台灣導盲犬協會為例,每年大小宣導活動近400場,除了週末會在北中南的百貨公司、大型運動公園進行宣導活動外,他們還走入校園,從小學到大學,希望直接向下扎根,讓孩子把「三不一問」的觀念帶回家,並讓他們學習尊重生命。

更何況,導盲犬真的既乾淨又健康。除了每天都會進行刷牙、擦耳朵、梳毛等等的清潔工作之外,按規定這些狗還要打預防針、點驅蟲藥,徹底程度絕對比寵物犬更好,這些資料都存在衛福部裏。

輔導員鍾皓羽(左)在工作之餘,也會到協會的活動現場幫忙。
指導員鍾皓羽(左)在工作之餘,也會到協會的活動現場幫忙。

三、想成為「準導盲犬」寄養家庭的條件是什麼?

台灣目前訓練導盲犬的機構有「台灣導盲犬協會」和「惠光導盲犬教育基金會」。缺少寄養家庭一直是一個大問題,但不管怎麼缺,該堅持的條件,協會說什麼也要維持住。陳長青苦笑說,很多人喜歡狗,一份申請書就送過來了,光電訪跟他們說,「不是寵物、不能養在陽台,要帶狗逛街、去餐廳吃飯,他們就放棄了。」

按照協會開出的條件,擔任寄養的標準是至少要有兩個成年人的家庭、5歲以下幼兒不能超過1名、一天讓狗獨處時間不能超過4小時、家裏如果有其他寵物要進行評估。

陳長青向我解釋,這絕對不是歧視單身,而是照顧狗很辛苦,不但要定時帶牠們到室外大小便,也不能放狗獨處太久,萬一照顧者生病了怎麼辦?不希望有其他寵物的原因是,差別待遇會造成狗的心理不平衡,畢竟一般寵物能上床、上沙發,但這些導盲犬完全不能做;如果寵物還很兇,怕幼犬會喪失安全感、出現爭奪心態。

幼犬就跟小孩一樣,撿到東西都往嘴巴裏塞,像橡皮筋、迴紋針等等,如果家中5歲以下小孩多,照顧上很難應付得來,一不小心狗就會誤食小東西。加上小孩多氣氛就會很high,想訓練狗的穩定性就變得十分困難。另外,一個重要的考量是,幼犬跟在小孩後面跑,容易撿拾幼童掉落在地板的食物,一旦習慣貪吃,這隻狗成為導盲犬的機會就不大了。

寄養家庭有時還會太寵狗,把牠們養得太胖,逼得協會只能把狗接回去減肥,等瘦身有成再讓他們帶回家。陳長青用一種他能理解但不能放縱的口吻跟我說明,有些寄養家庭擔心兩杯飼料餵不飽狗,會不斷加量,但太胖不光是會影響狗的心肺功能,幼犬的關節、骨骼都還在長,太胖會造成牠們關節脫臼,嚴重會長不高或變形成O型腿。

情感太難割捨也可能讓部分寄養家庭自此退出。從數據上看,能重複擔任寄養的家庭,大約只有三分之一。話雖如此,目前全世界的導盲犬機構仍是採行寄養計畫,也就是說,牠們要住進家裏面,從小習慣跟人在一起,透過人的幫助進行社會化。

採訪這天,陳長青讓我摸摸他正在訓練的一隻導盲犬,牠懶洋洋地隨我摸牠,儘管我們認識也就這麼幾分鐘,但牠明顯對我毫無戒心。陳長青說,這些狗從出生、一張開眼睛,我們人就不斷在撫摸牠們,牠們知道這些照顧者沒有威脅,都是friendly,牠們睡覺都是四腳朝天,不像一般野狗要捲起來保護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協會時常舉辦活動讓民眾可以親近並且多瞭解導盲犬。
協會時常舉辦活動讓民眾可以親近並且多瞭解導盲犬。

四、訓練、使用導盲犬會不會不人道?

退伍就投入導盲犬工作的陳長青說,外界總是拿「可憐」的眼光來看待導盲犬,但牠們其實很幸福。對狗來說,跟主人分開就像要牠的命一樣,牠最想要的,是能跟主人隨時隨地在一起,而不是淚眼汪汪送你出門。因此,有「紅背心」或「導盲鞍」作為識別,不論寄養家庭或視障者要去餐廳吃飯、看電影、選舉投票,都能帶訓練中的犬隻一起去。一日,我去城市舞台看舞台劇時,就遇到穿着紅背心的訓練犬,與我同場一起看表演。

陳長青也強調,導盲犬並非「一直」處於工作狀態,牠們的任務就是引導視障者走路,等到定點後,狗狗就可以趴在地上休息、睡覺。他笑說,「沒有哪個盲人一天走路8小時的啦!」脫下紅背心、導盲鞍,牠們就跟一般狗一樣能自由奔跑、跟狗友們熱烈玩在一起。

台灣目前約有42位導盲犬使用者,由台灣導盲犬協會訓練的有36隻。根據內政部登記,全台視障者約6萬名,以國際導盲犬聯盟給的理想比例1:100來算,台灣至少需要600隻左右。但即便1年能訓練出10隻合格的導盲犬,也不代表1年會有10名視障者配對成功。陳長青拿早年相親節目「來電50」為例說,3個男生跟3個女生,不代表會有3對佳偶,必須要看對眼,人狗配對也是一樣的道理。

萬一5歲了,這些成犬還是未能配對成功,協會也就不會讓牠們服役了,主要還是感情因素。導盲犬平均10歲退休,如果老化快、健康出問題,可能7、8歲就得從工作上退下來,5歲才配對的話,陪使用者才2、3年,對他們的情感是很大的負荷。

健康出問題或老了退下來的導盲犬,因為醫療費龐大,多少都會造成收養家庭的經濟負擔。寄養與收養家庭的輔導員郭玫芳告訴我,狗狗看醫生、動手術真的很貴,有時一次支出就要台幣10、20萬,如果政府能在這方面提供資源,不但能減輕收養家庭的壓力,相信也能鼓勵更多家庭願意投入收養行列。

至於那些一開始就被評估不適合導盲工作的狗呢?訓練師陳藝文說,會先試着讓牠們轉換跑道,比方說喜歡嗅聞、個性活潑的,可嘗試轉任緝毒犬、搜救犬;個性內向溫和的,也許適合當自閉症輔助犬、陪伴犬等。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安排收養?她給我一個觀念,每隻狗都是投入眾多社會成本去培訓的,花的是民間捐款和寄養家庭的努力,總希望不要輕言放棄,一不行就去當寵物犬。

這個作法並非台灣首創,其他國際專業訓犬機構也都有類似的模式。但陳藝文特別說明,這些作法都是一種期待,如果最終確定某一隻狗不適合任何工作,協會就會立刻安排退休,絕不會勉強狗狗們工作。

台灣導盲犬使用者雖然不多、訓練導盲犬的歷史也不算長,但在國際間已小有名氣。
台灣導盲犬使用者雖然不多、訓練導盲犬的歷史也不算長,但在國際間已小有名氣。

五、訓練一隻導盲犬要花多少錢?值得嗎?

究竟一隻導盲犬的訓練成本是多少?陳長青透露,平均要台幣80-100萬,90%的資金都是靠一般大眾募款而來。不過與國外動輒350萬元起跳、歐洲甚至更貴相比,台灣算是便宜了。

陳長青說,確實有人問過他,一隻導盲犬成本要100萬、又是免費申請,但只幫助到一位視障者,值得嗎?他強調,有了導盲犬,盲人不會覺得孤單、有自信心,一隻導盲犬雖然只配對服務一位視障者,但牠還能改變使用者的家庭與親人,世界真的從黑白變彩色。

台灣導盲犬使用者雖然不多、訓練導盲犬的歷史也不算長,但在國際間已小有名氣。明年,台灣導盲犬協會的第一所學校也將在高雄落成,占地510坪。陳長青向我透露,他們一直都有建校計畫,但成本年年攀升,協會專款專用的募款金額一直追不上,這次真的能實現建校夢,是地主對公益認同,所以用便宜的價格簽10年約租給他們。

回過頭看胡清祥的遭遇,因為他決定向媒體投訴,希望喚起社會對導盲犬的友善對待,旅行社最後登門道歉,並由總經理親自帶隊與胡家共遊雪霸,實際瞭解導盲犬的出遊情況。胡清祥笑說,這不是只幫他自己而已,也是要幫助其他使用者,「我們要把路走平坦。」

註:台灣導盲犬協會近期有新的狗寶寶誕生,如果有興趣加入寄養家庭行列,可與協會聯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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