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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面對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國民黨?

和過去10年相比,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此番面對的是一個前所未見的情況:一位孱弱的主席率領着高層內鬥不斷的國民黨。

端傳媒記者 陳虹瑾 發自台北

刊登於 2016-11-01

中國國民黨主席洪秀柱31日至南京訪問中山陵。
中國國民黨主席洪秀柱31日至南京訪問中山陵。

「你願意講出什麼?願意聽到對方講出什麼?你的底線是什麼?對方底線是什麼?這過程是非常微妙、艱苦、艱辛……」一名參與籌備「洪(秀柱)習(近平)會」的國民黨核心幕僚在上週接受端傳媒採訪時,直言「洪習會」的登場,前頭仍然存在着一個「if」。

即使當時國民黨發言人胡文琦也公開證實「『洪習會』是確定的。」但這位核心幕僚說,「洪習會」成局要分成兩階段:第一階段,是了解雙方對特定議題的詮釋與看法;有了第一步互信,才能進入第二階段:討論「wording(措辭)」。只是,直到洪秀柱啟程前一週,雙方還僵持在第一階段。

幕僚直言,洪秀柱登陸至少要做到兩件事:一是提及台灣利益,二是「中華民國」定位不能失分,「她已經是個弱勢的黨主席,再失分就不要回來了,那一開始還不如不去!」

因此在訪談中,每當記者提到「洪習會」,這位幕僚必定不厭其煩糾正記者:「『如果』有『洪習會』……」、「使用假設語氣,如果有『如果』,比較不傷面子……」直到洪秀柱一行人出發前24小時,記者再致電確認,得到的答案是:「洪習會」成局的機率有九成,但雙方無論就「概念」與「措辭」層次,都還在溝通。

和過去10年相比,中國共產黨總書記習近平此番面對的是一個前所未見的情況:一位孱弱的主席率領着高層內鬥不斷的國民黨。

北京寄望國民黨爭氣

國共論壇始於2006年,當時國民黨雖然在野,但全黨團結一致,重返執政指日可待。2008年之後,時任國民黨主席馬英九雖不親自出席,但黨內大老連戰、吳伯雄以「榮譽主席」身份率團出席,也不致太失禮數。

但在2016年初的全國選舉中,國民黨同時失去了中央執政權和國會多數席次, 內憂外患交相侵逼:對外,民進黨不僅完全執政,甚而進一步開始立法追討國民黨黨產;對內,洪秀柱的政綱路線遭到黨內實力山頭吳敦義、郝龍斌的挑戰,甚至連馬英九都懷疑洪秀柱的兩岸路線。

一直到洪秀柱出發前,她新任命的發言人蔡正元還在與前總統馬英九辦公室爭論:「九二共識」究竟是不是內含「一中各表」。針對馬英九方面主張談「九二共識」必定要強調「一中各表」;蔡正元則回敬:「『九二共識』是存在的,有一個中國的統一共識,也有各自口頭表述的但書。沒有沒有九二共識的一中各表,也沒有沒有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

眾所周知,洪秀柱曾是國民黨參與2016總統大選的參選人,後來因為「一中同表」的兩岸政策距離主流民意太遠而被換下場;選後,在吳敦義等一班大老袖手致使黨中央權力真空的情況下出任黨主席,但接下來能不能連任仍在未定之天。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和習近平順利會見,洪本人未來的政治前景仍然不被看好。在這種情況下,北京方面究竟怎麼評估這場「洪習會」?

「共產黨對於現在國民黨的評估,很混亂,」前述國民黨核心幕僚人士透露,在今年年中前後,北京「看衰」國民黨的不乏其人,甚至有台辦系統人士很不保留地數落國民黨,「你們自己要爭氣啊,不要老是指望我們給你們東西……」

「我聽了這話,當場就跟他辯起來。」談起這一段,這位往返兩岸逾20年的核心幕僚仍然氣憤,不過近來中共對台策略已經有所調整,各方看法趨向一致,傾向與政策理念相近者結盟,「共產黨跟我說:我們不論派系,只支持政策。」

張五岳分析,中共內部有共識,只要國共平台機制「青山常在」,就不擔心「兩岸和平發展沒柴可燒」。換言之,只要國共平台存在,中共面對內部民意,對台政策就交代得過去。

「重點不是看洪秀柱講什麼,而是看習近平在520之後至今,對台政策有什麼表述,」淡江大學中國大陸研究所副教授張五岳指出,洪秀柱堪稱國民黨史上最弱勢的黨主席,發表的言論在黨內屢屢面臨不同意見,遑論對全台達到一致影響。習近平則相反;不但剛確立「習核心」,更成為中共30年來最有權勢的黨主席,他選擇此時與洪秀柱見面,究竟想表達什麼?必有戰略考量。

他觀察,十九大即將於明年登場,習近平當下的對台方針績效,首重對內部交代、杜政敵與群眾的悠悠之口,其次才是考慮國際社會和台灣社會的觀感。因此,短期之內,習在台灣議題的重中之重,並非以「爭取台灣民心」為唯一考量。而從北京對台政策的戰略布局來看,中共對台「硬的一手」已經出手,例如暫時終止兩會溝通、限縮陸客陸生、打壓國際空間等。但,中共不能只硬不軟;「軟的一手」包括泛藍八縣市首長訪陸以及即將登場的國共論壇。

張五岳說,國共針對政治議題展開對話,可視為中共對台發展和平統一方針的歷史性里程碑。尤其,習近平的談話,將是政黨輪替後中共對台策略首度發言,習近平講的每句話,都有指標性的影響力。

國共平台,向來是中共推動「和平統一」重要的工具和手段。張五岳分析,中共內部有共識,只要國共平台機制「青山常在」,就不擔心「兩岸和平發展沒柴可燒」。換言之,只要國共平台存在,中共面對內部民意,對台政策就交代得過去。顯然,習近平希望透過這個平台,透露對台政策是「有信心、有決心、有方法」,杜絕黨內不同意見,以及大陸民眾對當前兩岸關係的不滿情緒。

2015年10月7日,洪秀柱的支持者帶著蔣介石的雕像在國民黨總部外抗議換柱事件。
2015年10月7日,洪秀柱的支持者帶著蔣介石的雕像在國民黨總部外抗議換柱事件。

首設政治組

儘管如此,國民黨智庫、國家政策研究基金會副執行長孫揚明仍感嘆,「我們是四面作戰,突破重圍不簡單,」他說就國民黨而言,作戰對象至少包括國際環境、北京、民進黨,以及黨內「某些人的搗蛋」。

相對地站在北京的立場,如果「嫌棄」洪秀柱政治實力不強,中斷了國共論壇,同樣耽心國民黨也就一去不回頭。例如前國民黨祕書長李四川在今年敗選後,曾在黨務革新報告中建議取消辦理國共論壇。「當時說不辦,北京就很急,怕是(國共論壇)斷了以後,就再也連不起來了,」孫揚明說。

「習近平也需要一個舞台,」孫揚明分析,若兩黨趁勢強化已存在的國共平台,有助鞏固「九二共識」框架。

淡江大學榮譽教授趙春山在馬英九執政時期是政府大陸政策的重要智囊,對於國共論壇「辦不辦」、「怎麼辦」的問題,他認為國共論壇是國民黨自2005年以來打下的基礎,就例行性的交流來看,「洪習會」並無特別突出的意義。

趙春山說,國共論壇並不會因為國民黨目前自身實力薄弱,就停止辦理,「共產黨此時若放棄國共平台,不就落人話柄?」尤其是在民進黨執政時期,共產黨更需要透過與國民黨繼續來往,凸顯「九二共識」的重要性。

國共論壇另一個不同以往之處,在於今年突破了「經貿文化」的格局,首度設置「政治組」。孫揚明說,「洪習會」共同議題至多觸及兩黨政治談話,並非政治對話,「Political talks, not political dialogue.」

他透露設政治組的構想是由共產黨方面提議成立,探討題目將提及兩岸軍事、外交議題,「國民黨在野,講這些話,沒有人會說你賣台,因為非執政黨沒有權力賣台,」他說。

另一名黨務人士也直言:「馬英九以前不願意做也不想這麼做,他可能是顧慮自己想法和當時的情境。現在我們不執政,這樣(成立政治組)反而好。」他說,最怕的是沿襲先前的論壇慣例,照本宣科後大家拍拍手解散,失去意義。

「如果海基海協能通,坦白說國民黨是沒有空間的。他們現在不通了,包括台商權益保障,不是國民黨要去搶,而是我們有選民服務的責任,」張榮恭說。

本次隨洪秀柱訪陸、熟悉兩岸事務的中國國民黨前副祕書長張榮恭指出,「連(戰)胡(錦濤)會」以來,國民黨跟大陸沒有簽署任何協議;「(民進黨)不要把這問題想得那麼幼稚,政府官員完全可以安心看待『洪習會』和國共論壇。」

至於洪秀柱此行是否會論及和平協議?他指出,透過這次論壇的政治組討論,也只是民間交流,所有討論僅止於「可行性」層次,「也許探討出來的結果,發現(和平協議)不可行也說不定啊!」而且兩岸學術界對於兩岸政治問題的探討,已超過20年,這次國共論壇不過是加以延伸而已,也符合11年前建立論壇的初衷。

外界認為,本屆國共論壇新增政治組,可能是共產黨希望進入兩岸交流「先經後政」的政治層面,對此張榮恭表示,早在1998年辜汪上海會談,時任海協會常務副會長唐樹備即在會後宣布「兩岸政治對話,剛才在和平飯店的8樓開始了!」此後至今,兩岸協商仍未觸及政治議題,可見雙方都很務實。但就中長期而言,經濟與政治議題無法完全切開,總是需要各界先做探討,絕對有助於任何執政黨的判斷或參考。

至於洪秀柱主席是否會向習總書記提出「一中各表」?張榮恭表示,國共兩黨已有「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政治互信,「如何使用語言,黨中央應該非常熟悉,歷任黨主席都有這種智慧,相信洪秀柱依然如此。」

2016的國共論壇對國民黨還有一層更積極的意義:對於再度在野國民黨來說,國共論壇提供了兩岸互動模式的另外一種選擇。

張榮恭表示,國共平台有四大機制,一是年年登場的國共論壇(兩岸經貿文化論壇);二是同樣每年進行的國共兩黨黨魁對話;三是地方的黨際交流(例如台北—上海雙城論壇,即由國民黨台北市黨部和上海市委的交流,演變成兩個市政府的年度交流);四是台商權益保障。

「如果海基海協能通,坦白說國民黨是沒有空間的。他們現在不通了,包括台商權益保障,不是國民黨要去搶,而是我們有選民服務的責任,」張榮恭說。至於黨內是否將此等「選民服務」視為疲弱國民黨再起的契機?他答:「再起需要很多工作,這(服務)是基本的工作之一而已。」

一位黨務人士甚至透露,盼望透過「洪習會」來加持這個國共平台。「平台」的構想若能實現,「海基會被架空,不是沒有可能。」

具體而言,國民黨初步希望提供台灣中小企業可行的資訊與管道,前往大陸投資,或將農特產品銷售至對岸。至於這個「平台」構想是共黨也樂於扮演的角色,還是僅止於國民黨的主觀期待?該人士信心滿滿地說,兩岸交流必定有分歧,「分歧要給國民黨還民進黨解決?你(共產黨)確定要把這個credit(功勞)做給民進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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