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騷擾、暴力、自殘、精神壓抑……因為憧憬新生活前往澳洲的尋求庇護者,或許發現他們進入了另一個地獄。8月10日,衛報公布了超過8000頁的瑙魯(Nauru,台譯諾魯)文件,內容涉及2013年5月到2015年10月間,澳洲政府安置尋求庇護者的瑙魯拘留中心記錄的2116個案例。尋求庇護者除了面臨極度惡劣的生存狀況與觸目驚心的人權侵犯,更要面對澳洲政府系統性的不作為與冷漠。
為什麼是瑙魯?
過去20年間,澳洲政府每年都會出於人道主義原因接收1萬2000到1萬3000名尋求庇護者,不少人都是從印度尼西亞划船偷渡澳洲,非法偷渡者的数目更在2013年達到1萬8000人的頂峰。越洋而來的尋求庇護者不僅給澳洲帶來移民壓力,也因為危險的海洋狀況出現不少傷死。根據澳洲政府的統計,2007年到2013年間,每年約有1200人因偷渡喪命。
從2012年8月開始,澳洲的難民政策開始轉向強硬。政府一方面採取「主權邊境行動」(Operation Sovereign Borders),動用軍隊在海上攔截、遣返尋求庇護者;另一方面凍結了「無優勢原則」(the no advantage principle)下的難民評估,乘船偷渡的尋求庇護者只能根據難民限額等待審批。在這期間,他們會被安置在臨近的島國瑙魯或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馬努斯島的拘留中心;即便獲得難民身份,也只能定居在這兩個太平洋小島。
為此,澳洲與瑙魯達成諒解備忘錄。2012年9月起,澳洲政府在瑙魯啓用拘留中心,用於安置坐船偷渡的難民,每月澳洲政府都需為此支付3700萬澳幣。根據澳洲參議院2015年委派的5人委員會的報告,每名尋求庇護者平均在瑙魯的拘留中心滯留402天。
什麼是瑙魯文件?
瑙魯文件涉及2116起瑙魯拘留中心進行過記錄的惡性事件。這些事件報告由拘留中心的守衛、社會工作者和教師填寫,每個案例均詳細列舉了尋求庇護者的基本資料(衛報已在報導中將其隱去),並按照時間、事件類型和風險等級進行分類。根據外包商 Transfield Services 與澳洲移民部門簽署的合約,只有屬於合約所列類別的事件才會被上報。
這些記錄中,針對孩童的暴力尤為驚人。根據瑙魯文件,2013年5月到2015年10月間記錄的2116個案例中,有1086個案例涉及兒童,而兒童僅佔據瑙魯拘留中心總人數的18%。這其中包括7例性騷擾、59例毆打、30例自殘與159例揚言自殘。然而,曾在瑙魯拘留中心工作的前教師 Jane Willey 形容,這些案例還「只是冰山一角」。
怵目驚心的施暴
- 性騷擾:
移民健康顧問團體的前成員 Louise Newma 教授曾與瑙魯拘留中心遭遇性騷擾的女性進行溝通,她認為,針對女性的性騷擾是瑙魯的主要問題。「這不是一個案例……我認為我們對此缺乏系統性的處理和認識。」
一位女性尋求庇護者稱,她被中心保安告知,自己被列在一份「期待已久」(waiting for)的單身女性的名單上;另一個報告則顯示,來自外包保安公司 Wilson Security 的文化顧問告訴遭遇性騷擾的尋求庇護者,「強姦在澳洲非常普遍,人們不會因此被罰」;瑙魯文件中的其他案例還包括:因為不希望「男性觸碰她的身體」威脅自殘的女性,偷拍下女性庇護者的照片用於手淫的司機合約工,面臨其他尋求庇護者性騷擾的男性等。
還有部分事件的信息極為模糊,例如,2014年7月的一份報告顯示,一名不到10歲、未穿衣服的女孩邀請一組成年人將手指插入她的陰道,但報告並未對此事做出合理解釋或進一步追蹤,僅提到人們詢問是誰讓女孩這樣做,以及女孩自稱不穿衣服是因為覺得太熱。
- 暴力:
除了極為普遍的性騷擾事件外,文件還記錄了許多暴力案例,包括扇耳光、口頭死亡威脅等直接暴力,及要求小女孩在開放空間除褲便溺並用手電筒照射私處 等粗暴行為。一位懷孕的避難母親得知孩子將在瑙魯出生時極為崩潰,她稱「不想將孩子生在瑙魯的醫院或這個骯髒的環境」。
- 自殘與精神創傷:
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有人吞下石塊自殘,也有人試圖喝下消毒液。今年4月和5月,分別有一名23歲的伊朗難民和21歲的索馬里女性因不堪忍受拘留中心的非人對待自焚身亡。
極度惡劣的生存條件
除了人為施暴外,拘留中心的生存條件也極為惡劣。人權觀察組織和國際特赦組織今年7月曾秘密派遣調查人員,調查瑙魯拘留中心的人權狀況。兩間機構在8月2日聯合發布的報告中提到拘留中心在住宿、飲食、衛生等方面的惡劣狀況:
- 食物:拘留中心定時發放食物,沒有人被允許將食物帶入難民營。
- 衛生:2015年以前,尋求庇護者每天只獲准沖涼2分鐘,一旦超時會被保安人員強制趕出;廁所大排長龍,極為骯髒。
- 住宿:多個家庭擠在一頂帳篷中,加上當地濕度高達75%到90%,又擠又熱的狀況下幾乎無法入睡。
- 自由:每週最多獲准上網一次,2015年10月前幾乎沒有活動自由。
此外,2014年7月前曾擔任醫療外包機構 IHMS 精神健康主管的 Peter Young 還提及,拘留中心內有健康服務不足、治療延遲的問題,並認為這是澳洲政府有意折磨難民和尋求庇護者。一位受訪女性表示,儘管醫生告訴澳洲移民部門她需要外科手術,但移民部門依然將她送到醫療條件惡劣的拘留中心。由於得不到治療、只有少量無效藥片可吃,她的病情不斷惡化。
即便獲得難民身份,能在瑙魯自由活動,難民依然難以融入新生活。根據國際特赦組織的報告,幾乎每個被調查的難民與尋求庇護者都曾遭遇當地人的騷擾與暴力,包括扔石頭、扎輪胎、砸窗戶、性騷擾等。難民兒童面臨的校園暴力也同樣嚴重。據澳洲救助兒童基金會(Save the Children)估算,為了躲開霸凌與騷擾,大約85%的難民孩童都沒有在當地學校上學。
報告最終得出結論,認為拘留中心的惡劣狀況是澳洲當局有意為之,「將難民中心裏的大人和孩子折磨到臨界點似乎是澳洲在瑙魯的目的之一」。人權觀察組織兒童權力分部的 Michael Bochenek 是兩名調查者之一,他在撰寫報告時表示,「在我的經驗中,沒有任何我能想象的其他發達國家會對那些逃離迫害、尋求自由、未被指控犯罪的人採取這種行為。」
不過,澳洲移民部門隨後回應,稱特赦國際組織發布報告前未咨詢澳洲移民部門,不同意報告中的指控。
澳洲官方曾調查
由於收到大量指控,澳洲參議院2015年8月曾指派不同黨派背景的5人委員會調查拘留中心的狀況。主報告認為,瑙魯拘留中心目前的狀況「難以容忍」,建議將尋求庇護者中的兒童全數轉移,並建立新的性騷擾和暴力事件報告制度。「目前框架下的缺陷無法確保移民部門對發生在瑙魯的事情完全知情。」報告還譴責澳洲移民部門對拘留中心缺乏控制,也缺乏報告制度,披露針對中心員工的指控。
然而,參與調查的2名自由黨參議員發布了另一份意見相反的報告,稱主報告提及的濫權指控都是「未經證實的道聽途說」。
國際、國內齊譴責
事實上,2015年6月,聯合國高級人權專員 Zeid Rad Al Hussein 就曾譴責澳洲政府對難民和尋求庇護者的態度,「難民們不需要更冷酷的震懾措施,他們需要的是安全可行的保護途徑。」
巨大的人道主義危機正在歐洲和我們地區展開,澳洲本應是解決方案中的一部分;然而,我們反倒與世界舞台區別開,成為問題的一部分。
衛報公布文件後,澳洲移民和邊境保護部門發言人表示,許多報告案例都是「未經證實的指控」,並稱移民局正「尋求緊急建議以確認這些問題此前已經合理上報,且與處理這些問題的政策和程序相符」,而「澳洲政府將繼續支持瑙魯政府為難民提供健康、福利和安全。」
然而,26名曾在拘留中心工作的社工、專家及工人公開指認,文件披露的內容正是他們曾親歷的。曾在參議員質詢時作證的前工作人員 Samantha Bett 表示,「與澳洲政府試圖聲稱的完全相反,這些不止是指控,它們是我們第一手見證、基於我們的職業責任寫下的客觀報告。」
澳洲救助兒童基金會的公共關係與政策主管 Mat Tinkler 表示,「為了尊重與澳洲政府的合約」,基金會並未參與披露此事,但對於披露的內容「毫不驚訝」,「它再次強化了我和其他人一直在更廣層面談論的,瑙魯絕不適合脆弱的兒童,將他們繼續留在那裏會造成嚴重的傷害。」
聯合國難民署(UNHCR)也在8月10日表示,對報告內容 「高度關切」,呼籲澳洲政府採取「緊急行動」。「儘管聯合國難民署無法確認報告中涉及的個例,但這些文件與聯合國難民署一直以來對瑙魯難民和尋求庇護者的心理健康和生存條件的擔憂是一致的。」聯合國難民署澳洲政策與宣傳主管 Nicole Breeze 則表示,「無可否認的累積的證據說明,尋求庇護者和難民兒童在目前瑙魯的安排下並不安全。」
澳洲反對黨領袖 Bill Shorten 也指出,「僅僅因為人們(尋求庇護者)不在澳洲的直接照管下,不能使澳洲免於確保其安全(的責任)。」他還強調,透明是確保尋求庇護者得到合理照管、堅持澳洲標準的最佳方式。
聲音
這裏的人們沒有真正的生活。我們只是活着,我們如同行屍走肉。我們沒有希望也沒有激情。
瑙魯
來源:衛報、人權法律中心、Human Rights Commission、紐約時報、人權觀察組織、BBC、國際特赦組織、澳洲國會、CNN、救助兒童基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