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吳建民,極左民族主義下的苦諫者

吳先生面對的,根本不是觀點之爭。他指控民族/民粹反改革開放所能依據的「政治正確」,也十分無力。

丁丁

刊登於 2016-06-21

吳建民。
吳建民。

一位理性、儒雅的老外交家的離世,表示哀悼是應當的。即使他的對手,也在這一點上忙着撈形象分。不過,死者為大,也不妨礙客觀評價其歷史作用。這一次,大陸極左(毛派)和民族主義陣營甚囂塵上的辱罵不值一評,但自由派對吳先生的正反評價,也不無各取所需。

正面評價最高上升到「外交思想」層面。然而,這一評價忽略了中共外交的基本定位:忠實執行黨中央外交方針的「文裝解放軍」。要說思想,以「韜光養晦和平崛起」保障改革開放的戰略機遇期,仍是人盡皆知的鄧小平外交路線。吳的價值在於,在外交領域整體上忠實隨高層左轉的背景下,盡力獨立思考,劣勢中敢於發聲。當然,這也得益於其足夠的資歷和退休後的超脱。

反面評價,則指責吳建民參與了「六四」後中共戲弄美國的外交戰,更指出他多次為中國人權狀況官式強辯。但對前一點,1991年只是司長的他作用不大;而後一點,則幾乎是中共高級外交官的「原罪」。

吳建民逝世後,學者趙楚提出了「吳建民難題」,希望在大陸公共話語中延續「如何擺脱冷戰思維」的討論。可是,當代中國與西方的矛盾,包括「中國崛起引發的衝突」,都只是在極左民族主義的嚴重干擾中,才顯得複雜的。

這種干擾的最大支持力量很生猛:中共始終壓制對1949後外交史的非官方闡述和評價,近年又大力壓制與極左民族主義不同的任何聲音。在傳統媒體領域,甚至形成時政評論非《環球時報》化必無處發聲的局面。結果是,社會集中在對外政策上的政治討論熱情,被大比例轉化為反西方和對外強硬的盲目情緒,成為執政者以種種表面強硬表演,隨時支取政治合法性的「小金庫」。

中國一面坐享全球化紅利,一面對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規則大面積挑釁。極為困惑的西方和東亞學界展開了嚴肅的科學研究,卻渾然不覺中共體制下,最高決策與官僚機器運行遠談不上科學。中共在實力認知、政策意圖和對外行動上口是心非、自欺欺人,甚至說一套做一套。一些對政治持温和立場,研究中國參與全球化的種種技術問題的學者,常常受此迷惑。

更入戲的,自然是吳先生這樣的體制內「改良苦諫者」了。他和其他學者,無論得出什麼結論,對上述干擾及其背後的政治需要,都只能是「雞同鴨講」。

因而,吳先生面對的,根本不是觀點之爭。他指控民族/民粹反改革開放所能依據的「政治正確」,也十分無力。所謂挾持中國與世界對立的「冷戰思維」,根本不是外交本身的問題。吳的對手也絕非年輕、躁動、無處發泄怨懣的青年。

且看他的辯論對手近日的表現。

吳建民逝世之後的6月19日,著名「鷹派」退役空軍大校戴旭,不客氣地在微博上發文為吳建民一生定調,指責他「無知且傲慢無禮」。他說,吳在某學術場合對戴的質疑惱羞成怒,一把扔掉戴的著作,卻對戴「中國外交不為中國利益服務為誰服務」的連環質問無語望天。

另一位「鷹派」,將軍羅援,這次很有風度地表達了哀悼。不過,也有人提供了他在其他場合的主張:軍事新聞和信息要由授權機構和人員發布,對反軍亂軍言論要堅決取締並依法制裁,等等。顯然,原本就是大陸媒體行業高危領域的「涉軍報道」,將進一步收緊,加上「反軍亂軍」這種文革式大帽子,誰還敢議論中國的國防政策和與之密不可分的外交事務?還有人介紹,羅曾聲稱作為「愛國將軍」的自己遭網民圍攻,已向北京市國家安全局提交名單,要求抓人。

對戴的回顧,有人希望拿出證據為好;而羅的主張,已變成解放軍和有關部門聯合下發的,嚴管國際新聞評論的文件。媒體上只剩《環時》風格的聲音,也許已指日可待。

羅、戴和《環球時報》主編胡錫進一樣,都是極左勢力的投機者或義工,儘管時常因成事不足被敲打,卻從不缺政治甚至資金支持。通過與最高層各有所需的互動,「東風吹戰鼓擂」之勢已然上升,並氾濫在國家行為層面,這是吳先生和所有不希望中國走火入魔的清醒人士(包括一些高層),已然無能為力的。

可以說,在必要時,中國會部分法西斯化,也絕非駭人聽聞。

(丁丁,中國政治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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