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小說連載

48 人生跑馬燈

我感到頭顱要崩裂,彷彿被人用手術刀切割,放了一個會無限放大的冰塊進去。

刊登於 2016-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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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後即焚] 港產類型小說系列,閱後切記即焚。

我踏出半步,清楚看見洞底的屍體。只見屍體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頸繞圍巾,下身淺藍牛仔褲。理應已被泥土長埋三十年,衣服表面卻是半點泥跡也沒,彷彿才剛下葬,看不見腐爛跡像。然後我看到「他」的樣子。還有,「他」手上握着的一根竹枝,串着四顆紅色的丸子。

老爸嚇呆:「他的樣子怎麼跟你—」

「一樣?」我不禁把句子接下去。

男屍彷彿是我的雙生體。不,他根本就是我。我認得這灰色大衣配淺藍牛仔褲的打扮,我對上一次這樣穿,正是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裏,沒頭沒腦被騙至北京街頭進行那政治任務,在寒夜裏跟蹤一個老頭出外。屍體右手上握着一根竹籤,上面串着幾顆紅色丸子。冰糖葫蘆。最上一顆還被咬了一口。這屍體,這摔在地面上的姿勢……根本是我在北京街頭吃了那老頭的冰糖葫蘆,眼前一黑,失去知覺時的樣子啊!

我世界都拉長了,所有都變得好高,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變矮了,雙膝失力,身體朝地上倒下。

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姓瀋的又問:「怎麼樣?冰糖葫蘆,好吃不?」

好吃不?好吃不?好吃……

她的問題居然有迴音,就像武裝片中內功深厚的岳不群,夢魘般無盡放大。我聽見格仔山樹林傳出了聲音,月光透出了聲音,就連躺地洞下,我本人的屍體,也驟然睜大雙眼,爬上地面猙獰問我:「好吃不?」

「啊—」我雙手抱頭。頭劇疼!

我感到頭顱要崩裂,彷彿被人用手術刀切割,放了一個會無限放大的冰塊進去。片刻,天旋地轉,視線變得模糊。我世界都拉長了,所有都變得好高,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變矮了,雙膝失力,身體朝地上倒下。

老爸想扶住我,口裏叫嚷着什麼,我卻聽不見,只感到世界因為耳嗚而靜謐。就像電影中角色死去前的迴光返照……

怎麼回事?

我下意識想尖叫,身體亂動,卻動不了。就似被困在自己軀體裏的意識,我無法掙扎。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生跑馬燈嗎?

我要死了嗎?

然後我睜大雙眼,光線反白刺眼。

「呼啊—」有人猛然深呼吸的聲音。我自己的。

視線因為突如其來的強光而失焦,只能依稀辨認出一些輪廓。

我看見自己躺在一個光線充沛的地方,頭上一個烈陽正灼熱着我。我下意識想尖叫,身體亂動,卻動不了。就似被困在自己軀體裏的意識,我無法掙扎。接着,有人說話了。

「他是醒來了嗎?」

是把男聲,腔調正統,聲線低沉,我認得這聲音。

瞳孔逐漸適應這光線,我看清了。我看見身體只穿短褲的躺臥在一張病床上。頭頂上那烈日原來不是太陽,是一盞手術用的白光燈。皮膚刺痛,外衣早被脫去,自己身體上插着無數根鋼針,就像人家去中醫診所做針灸,全身上下手臂和肚子都插滿了針!

「是的,醒來了。」

一個穿中山裝的平頭男人走近,剛才聲音不是他:「怎麼樣?渴嗎?」

我點頭,卻發現自己原來點不了。

中山男人像洞悉了我的想法,笑吟吟地拿來一杯水,用手張開我的口,把水倒進。舌頭濕潤,頭疼好像驟然降低了點。喝水同時,我的視線觀眾周邊環境,嘗試判斷自己所在地。

這裏無疑是一家醫院病房,空氣裏的消毒酒精味証明了這點。我再看周圍環境,卻被一張白色簾幕擋住了。我只能按床邊一個鐵盤上放着的一包醫療口罩,上面的塑膠包印着三隻字:「医疗用」

簡體。

我不在香港。

腦袋裏閃過無數個可能性,我想,我猜到這是什麼一回事。

我的心跳瞬間狂飆,因為我猜到,這裏依然是北京。

一九八四年北京。

下一秒,白色簾幕被拉開,剛才那把低沉聲線的主人出現了。迷底揭開。

那個名作CY的男子,站在床邊,嘴角輕揚地看着我。

「五爺辛苦了。」CY頭一側,向中山裝男一欠身:「方法果然管用。」中山裝男人吃吃笑道:「手腳下了針,他不能不說,人類體質使然啊……只差沒在天靈蓋下針了。」他拿起一個皮革:「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接着中山男子便離開了。病房裏只剩我和CY。

腦袋裏閃過無數個可能性,我想,我猜到這是什麼一回事。

CY目光依然鎖我身上:「何主任,你也辛苦了,歡迎回到一九八四,謝謝你告訴了我許多,雖然你一直在昏迷,自己是不會發覺……或者我們開門見山吧。你姓何,可不是主任,也不來自這裏。」他一頓,雙眼金魚般瞪大:「告訴我多一點,那三十年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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