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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健民:香港研究已死,真的嗎?

本地議題不受大學教授重視,這是客觀現實,但這種提法有趣的地方,是似乎在說香港研究曾經有過輝煌一刻,又或者今不如昔,這就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刊登於 2015-12-13

葉健民:說香港研究曾經有過輝煌一刻,又或者今不如昔,值得商榷。圖為香港山頂風景。攝:Billy H.C. Kwok/端傳媒
葉健民:說香港研究曾經有過輝煌一刻,又或者今不如昔,值得商榷。圖為香港山頂風景。

近期有一種說法,是香港研究正在衰落之中,甚至正邁向死亡。本地議題不受大學教授重視,這是客觀現實,但這種提法有趣的地方,是似乎在說香港研究曾經有過輝煌一刻,又或者今不如昔,這就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從事香港研究的學者人數是否愈來愈少?以本地為題的學術專著數量真的大不如前?我作了一個粗略計算,發現客觀情況可能和很多朋友的感覺並不一樣。就以香港大學為例,過去十年間(2005-2014)以香港為題的社會科學、歷史、法律、教育和地理的博士論文共有282篇。再看20年前的情況,在1985年至1994年期間,同一範疇的博士論文卻只有23篇。再看學術成果,簡單看看專門出版有關香港專著的香港大學出版社多年來的目錄,同樣發現上述領域的出版刊物數目,1985年至1994年間便只有32本,而2005年至2014年間卻有181本。從這兩組數目來看,從事研究香港的人士數目,不單沒有大幅減少,反而在不斷上升。就以個人學習經驗來看,1980年代讀香港政治,可供本科生參考的學術專著,來來去去就是邁樂士教授(Norman Miners)、劉兆佳教授和金耀基教授的幾本「天書」。相比之下,今天的學生卻幸福得多,不僅選擇更多,而有關的學術專著也在不同的範疇有着更深入的討論,而非只限於導論入門性質的讀物,內容的更新也更貼近時代轉變。

單一國家為本的地域研究近年漸被輕視

這當然並不是說香港研究正處於大熱大盛的黃金年代。正如很多學界朋友指出,近年大學沉迷國際排名,着意大學教授要在國際重點學術期刊發表文章,並以此來決定他們在的晉升機會,這就令不少學者對西方興趣有限的香港問題望而卻步,因而嚴重影響了香港研究的發展。我也粗略統計了幾本相對對香港研究較有興趣的國際重點學術期刊(註)近年刊登香港研究文章的數目,結果情況相當明顯,這些學刊對香港的興趣確實有限,在1985年至1994年間,這幾份期刊加起來,大概一年只會刊出一篇香港專題文章。近十年的情況稍有改善,但也是一年只有兩篇左右。就是說,重點研究本地問題的大學教授要在這些重點學刊成功搶灘,異常困難,這當然會嚴重窒礙香港研究的發展。不過,這種情況,也非香港研究獨有,而是一種學術潮流趨勢使然。對以單一國家為本的地域研究(Area Studies)近年逐漸為學界所輕視,國際學術界也普遍要求地域研究向學科研究(Discipline Studies)轉型。主流的觀點是不管以任何一個國家為案例的專門探討,也不能只從本地角度、當地具體情況去作實證分析,而是應該把它提升到一個更具跨越場景(Cross Contextual)意義去分析問題,以求能和更多讀者和專家產生共鳴,引發更廣泛和深入的討論。這種潮流下,重點學術期刊編輯對所有投稿者的一個標準問題是:那些對你文中着眼的國家的發展完全沒有興趣的人,如何可以從你的文章中有所得益受到啟發?這個考慮,已成為了一篇文章能否躋身世界頂級的學術期刊的最重要因素。能否滿足這種對理論層次提升的要求,是決定香港研究會否茁壯成長的其中一個關鍵因素。

研究香港博士多 土產出路窄

不少朋友感覺從事香港研究的人數愈來愈少,其實是因為具這種專長的人士得以在本地大學取得教席的機會愈來愈少。回到我先前提到的情況,過去10年間單是港大已造就了181個研究香港的博士,再加上其他大學,香港其實有足夠的人材去發展一支實力雄厚本地問題研究團隊。但問題是,這些人才之中,可以順利在畢業後在本地大學取得助理教授教席,卻是寥寥可數。這當中大部分人,被多間大學以廉價勞工的形式聘用為導師或講師,這些職位以教學任務為重,授課工時實在與中學老師相差無幾,要兼顧研究又談何容易?這種情況,自然並不理想。但大學的招聘政策,卻完全以爭取國際排名為主導,具有海外知名大學博士學位,自然優先獲得聘用,管理層卻對太多「土產土炮」放在教職員名錄覺得「有礙觀瞻」。在這種崇尚名牌的心態下,這批研究香港、本地出產的博士出路大大收窄,這種人才的浪費,令本來大有可為的香港研究的新生力量白白流失。

學院應與智庫合作創雙贏模式

不過,近年在大學以外,也出現了另外一種香港研究的平台,令人欣喜,這就是智庫的出現。本地智庫發展時間短,資源有限,人所共知。但這些年來,這批朋友埋頭苦幹,確實弄出了一些成績,就不少香港的政策問題提出頗有見地的分析和建議。例如思匯政策研究所在研究環境和保育政策上,一直建樹良多,智經研究中心於逆按揭、退休保障的問題上,也有不少具創見的評議。其他的如一國兩制研究中心、匯賢智庫,以至新力量網絡,各自在邊境管制、科技創新,以至公共財政等討論上,各自各精彩,大大豐富了公共政策討論的內容。這批力量,不管背後有何政治計算,客觀上,也推動了香港研究。學院假如能與這批新的科研力量作有機配合,創造出一種互利雙贏的合作模式,大有可能會為香港研究的未來發展闖出一條新路。

香港研究,確實困難重重,前景如何有賴各方有心人的共同努力。可幸的是,這個領域上卻是臥虎藏龍,人才潛力雄厚。只要有平台有機會讓這股新血可以全情投入發光發熱,香港研究依然大有可為,說香港研究已死,未免太誇張了吧?

(葉健民,香港城市大學公共政策學系教授兼助理系主任、智庫新力量網絡研究總監)

註:這幾本期刊是China QuarterlyJournal of Asian Studies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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