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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蜀:計生體制背後的國家崇拜

歐洲很早就曾推行節制生育,效果並不差。節制生育與計劃生育之別,猶如孫中山節制資本與毛澤東共產烏托邦之別。

刊登於 2015-11-02

中國北京,一名嬰兒正做游泳訓練。攝: China Photos/Getty
中國北京,一名嬰兒正做游泳訓練。

我在家排行老三。如果計劃生育(計生)提前到54年前實行,即便是最寬鬆的計生,如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宣布的全面放開二胎的計生新政,今年54歲的我也沒有出生的機會,我就應該被計生消滅掉。

怎麼消滅法?有個計生口號描述最到位,即是:打出來,墮出來,流出來,就是不能生下來!這口號一度廣為流行,生動折射了國家對生育權、生命權的態度。

計生之惡,不僅在於其所造成的性別比例的失調、傳統家庭結構的崩解、老齡化加劇等這樣那樣的社會問題。計生實質,是以國家暴力為後盾,在生育領域實施戒嚴,由國家壟斷生育權,實現生育權的全面強制化、國家化。

生育權是人的自然權利尤其生命權的起點,對生育權的國家強制,構成國家對人的自然權利尤其生命權的否定。這才是計生最大的惡。既然連生育、生命本身,都必得國家批准,必由國家強制,還有什麼能繞開國家?還有什麼權利屬於人自身?還有任何自然權利可言麼?

國家權力就這樣高踞生命之上,成了生命的主宰。通過主宰生命,原本屬於物即世俗層面的國家,便進入了靈即宗教的層面,一句話,成了人間上帝。

「人間上帝」排斥自然權利

人間上帝必是人間災難。現代宗教意義的上帝具有超越性,不干預世俗生活,不會跟人的自然權利衝突。但人間上帝不然,其上帝般的絕對權力行於人間,必以排斥人的自然權利為前提。於是,國家愈神化,愈萬能,人的自然權利就愈受壓迫,人就愈卑微。它們之間只能是零和關係,沒有轉圜空間。

計生是這種零和關係的反映。生育率過高誠然會帶來很多社會問題,但並非除了計生就沒有解決辦法。比如歐洲很早就曾推行節制生育,效果並不差。節制生育與計劃生育之別,猶如孫中山節制資本與毛澤東共產烏托邦之別。節制不僅是對私權的要求,也是公權之自我設限,即公權只能居於輔助,限於引導,不能越俎代庖,取代直至抹殺私權,令公權最終成為主權者。

這不止是兩種生育制度之別,更是兩種政治和社會制度之別。與之對應的,則是兩種對立的政治哲學。一種以對人的信任為基礎,一種以對人的不信任為基礎,尤其對人的自然權利不信任。後者以計生邏輯最為昭著,它斷言自由即是放任,如果自由生育,人就會跟動物一樣沒有任何節制地生育,導致人口大爆炸、導致資源承載力崩盤等毀滅性後果。為此必須國家強力清場,全面接管生育權。這即是説,它不承認包括生育權在內的人的自然權利具有建構能力,不承認自由本身即能創造秩序即自治秩序。它堅信秩序是國家的專利品,這世界上只能有一種秩序,即國家主導的權力秩序。沒有權力秩序,人類即為洪荒。

把權力關進籠子裏

對這樣的政治哲學,晚年恩格斯有過概括,叫做「國家崇拜」,晚年恩格斯並毫不客氣地抨擊「對國家以及一切同國家有關的事物的盲目崇拜」。計生體制即是國家崇拜的產物。所以,計生問題不是單純所謂人口問題、多生或少生幾胎的問題,而是一個國家體制及政治哲學的問題。宣布放開二胎的同時,官媒仍言之鑿鑿地威脅公眾:二胎新政落地前生育的二胎仍屬搶生,仍會被制裁。顯見開放二胎無非計生鳥籠的尺度有所放寬,並非取消鳥籠本身,計生仍是所謂基本國策,即國家仍對生育權實施管制,國家仍高踞生命之上,仍是人間上帝。

把權力關進籠子裏,是政治文明的起碼要求。但只要國家崇拜的神話不終結,國家不從人間上帝的神壇走下來,就只會權力把權利關進籠子裏,權力把生命關進籠子裏,把權力關進籠子裏的那一天就永不可期。中國到底何去何從,無妨以計生體制的消長為風向標,拭目以待。

(笑蜀,中國資深傳媒人、公共知識分子、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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