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2016台灣大選

邱毓斌:社運參政要不要搞copy+paste?

在社運領域追求的訴求,不見得就是打動人心的政見,或許要經過一定轉化,才能與選民的柴米油鹽連結起來。

刊登於 201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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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綠黨桃園市議員王浩宇當選後在中壢做地區工作。攝:陳宏岱/端傳媒
2015年6月,綠黨桃園市議員王浩宇當選後在中壢做地區工作。

2014年11月某天下班時分的高雄街道口,一群青年搖着紙牌、布旗在幫一個小黨「台灣綠黨」的市議員候選人助選。

路人A停下來說:

讚!你們都沒有立看板,沒有用宣傳車,這才是沒有污染的選舉!

幾分鐘後,另一位經過的路人B說:

年輕人你這樣沒效啦!我跟你說,你們的理念很好,但是要多租廣告看板、花錢打廣告,不然沒有人知道!

這是去年市議員選舉中,高雄市綠黨參選人梁益誌在街角宣講拜票時的親身經歷。其實,類似這樣來自選民間相衝突的意見,不斷地發生在歷年台灣新興進步政黨的競選活動中。

社運咖參選的難題

梁益誌,30出頭;大學畢業之後,除了在醫院擔任遺傳諮詢師的專職工作之外,就一直投入環保運動、同志運動以及有機農業;高雄前年那場參與人數破紀錄的廢核大遊行,就是由他擔任總指揮。台灣社會通常把像他這樣的人叫做「社運咖」(廣東話叫「社運佬」)。

這些社運咖,通常從學生時代就關心社會事務,期望社會改革,畢業之後或者專職或者義務地投入各種社會改革組織。主流社會價值會描述這些人為「醉心街頭抗爭」、「製造社會衝突」,事實上,一個很俗的成語可更適合來描述他們:「為民喉舌」:他們日常就站在社會不同的角落,鼓勵各種受到迫害、受到壓抑的社群,說出自己的聲音。

很諷刺的是,「為民喉舌」本來是用來形容政治人物的。然而,台灣政治的兩個特色,活躍的地方政治利益交換體系以及追求經濟數字成長的發展主義,恰恰好把多數人民的咽喉掐住。值得一提的是,綜觀過去三十年的民主化歷程,打着反國民黨旗號起家的民進黨,顯然也沒有意願去改變這兩個特色。一個從解嚴時代奮鬥過來的老工運分子,很精準地描述現在的藍綠主導的政治情境:「他們想的是『執政』,而我們要的是『改變』啊!」

這樣的政治體系自然不能令人滿意,所以許多投身社會運動的人,想要投身政治取而代之,並不讓人意外。這也不是新發展,從19世紀末的工運成立英國工黨,到近年韓國、香港出現的社運政治化,都是例子。在台灣,2005年左右重新出發的綠黨,去年開始籌備的社會民主黨,都有許多對民進黨失望透頂的社運咖投入。

「知名度」作為入場門票的迷思

但是,要挑戰主流政治體系,這些社運參政者必須面臨許多的難題,包括如何處理文章開頭的兩個背反的選民意見。「我要是像賴清德、柯文哲一樣有高知名度,我也不想插旗子、設競選總部啊!」一個綠黨的基層助選員這樣說。似乎,知名度成了新興政黨成功很重要的關鍵。

的確,最近許多政治評論者都直指知名度不高,是新興政黨的致命傷。但是如果討論只停在這裏,會落入一個「現實世界是合理的」死胡同——當然我們必須認識到一個事實:許多站在高牆這邊的評論者有意強化這樣的論述,從而去正當化「知名度高的才是值得支持」這樣的政治邏輯。對於社運參政的行動者而言,必須理解這樣的論述背後的意義,才能尋求有效的突破策略。

究其實,「選民沒有聽過你」的背後,呈現了兩個層次的挑戰:第一、新興政黨在缺乏資源的狀況下,如何突破商業性質濃厚的競選模式?這目前的選舉模式下,財力雄厚甚或再加上派系提攜者,可以買各種廣告、買時段上政論節目、布建大量宣傳車輛旗幟等等,整個參選的立足點毫無平等可言。但是,認為這是現實所以就投降的,等於村上春樹說的「文學家怕文學批評、慢跑者怕路旁野狗」,那就什麼都不用玩了。

如何站在人民這一邊參選?

如何突破呢?一個常被提起的方式就是網路,有效運用各種網路技術與social media,或許能夠突破商業媒體的封鎖。當然這需要很多技術與創意,社運參政者不一定能夠佔到優勢。但是近年來從台灣到國外的例子顯示,網路技術人員對於社會改革運動有一定的友善態度與實務涉入,這是新興政黨可以把握的。

不過,我比較想談的是另一個面向:社會網絡。

傳統來說,多數的參選都不能只靠文宣戰,而是必須透過實際的人際接觸,把參選理念向外擴散。在台灣,我們看到許多人群聚集的市集、夜市、菜市場成為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各類社會團體的拜會與動員,都是不可少的。社運參政者在這部分並沒有優勢,只能比別人提早發動(就像我有一位同學今年代表社會民主黨在台北市參選,他屢屢被市場裏的攤商說:「少年仔,你是今年最早來拜票的!」)。

但是,社運參政者有一項優勢:他們清楚地知道社會裏有哪些支持改革的、站在社會第一線工作的社運團體。如何去這些平時關注不同領域議題的團體、社區組織、社區大學、工會去說明參選理念,爭取支持,其重要性不下於到菜市場掃街。因為,雖然同屬社會改革陣營,不見得人人知道你要參選,也不見得必然支持你的參選,而是必須經過討論與說服的。這部分是新興的進步政黨唯一贏過主流政黨的社會網絡,這並不是爭取「同溫層」的取暖,而是去創造出一個進步的、草根的選舉動員機制。

簡單說,社會確實有一股不滿的力量,一股曾經採取行動反抗的力量,社運參政者可以動員到他們嗎?動員不到,就是拱手讓給主流政黨。

另外,「選民沒有聽過你」所呈現的第二層意義可能是:選民並不相信社運參政者。例如,初次見面的選民可能並沒有被你的政見所說服;對於政治疏離的選民,可能會懷疑你日後的變節,崇高的理想只是來騙票的;或者,支持你理念的選民可能不相信你會當選,而會白白浪費他的一張選票。

的確,過去在社運領域奮鬥追求的訴求,不見得就是打動人心的政見,或許要經過一定的轉化,才能與選民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連結起來。其次,台灣過去的政治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一部程度不一、範圍不等的騙票史;如何用過去的實踐經驗以及扎根行動來爭取選民的信任也是重點。最後,社運參政者必須有效化解選民的現實擔憂,說明每一票的政治意義。

總之,盤點可以結合的進步力量,建立來自各角落的基層組織團隊,展現新形態的政治論述與參選模式,恐怕是社運參選者最必須花心神的。想想,如果要複製的是香港建制派政黨的「蛇齋餅糉」或者台灣藍綠的買文宣、跑紅白帖、動員大進場等選舉招式,新政黨搞“copy + paste”不僅搞不贏,也根本不是社會對你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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