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曾國平:積極不干預和適度有為之爭?

心水清的讀者,都看得出兩個相似的字眼(「積極不干預」和「適度有為」)皆空泛,是講就容易做就難的理想。

刊登於 2015-08-28

曾國平:從日常生活中觀察,大家都知道香港政府的管制其實無孔不入,比得上任何發達國家。
攝: Tyrone Siu /REUTERS
曾國平:從日常生活中觀察,大家都知道香港政府的管制其實無孔不入,比得上任何發達國家。 攝: Tyrone Siu /REUTERS

最近,特首梁振英和自由黨鍾國斌就「積極不干預」和「適度有為」展開了一場經濟哲學的辯論。

從字面上講,「積極不干預」(positive non-interventionism)和「適度有為」(我認為譯作optimal activism比較合適)的意思沒大分別。前者,根據前財政司郭伯偉和夏鼎基的說法,指的是自由市場在一般情況下最佳,但政府干預在特別情況下能有較好的效果。後者,雖然特首沒有明確定義,指的應該是政府在有利的情況下可干預市場,解決一些「市場失效」。

心水清的讀者,都看得出兩個相似的字眼皆空泛,是講就容易做就難的理想。難,難在何謂「積極」、何謂「適度」。正如人人都知道飲食要均衡、理財要謹慎,但又有幾多人清楚知道指的是什麼?應管則管、應做則做,是近乎沒有內容的說法;爭論「積極不干預」和「適度有為」,是有點無謂的文字障。

「積極不干預」跟事實有距離

不講空話講事實。所謂「積極不干預在香港行之有效」,是否真有其事?沒錯,香港貿易自由,成立公司快捷,稅率低稅制亦簡單,這些特徵使香港在各大自由排名中名列前茅。不過,從日常生活中觀察,大家都知道香港政府的管制其實無孔不入,比得上任何發達國家。

由小學到中學,除非你是高官子女等富有人家,入讀的多為官立或津貼學校。成績夠好上大學,入讀也多數是八間資助大學之一。由細到大遇見的老師,其薪金又依據公務員制度。大學教授要拿研究撥款,一般又要向政府申請。

講交通,有留意最近call車apps事件的,都知道政府管制的無微不至。發牌制度加上車資限制,一直令的士服務欠佳。較少人提及的出租車許可證,全港只有數十人/公司擁有,提供二百多架的豪華房車服務。客貨車載人或載貨法例的複雜之處,也盡顯政府的干預其實相當積極。至於在香港買車養車之貴,有車階級都知道是因為政府的各種稅項而起。

住,全港有三成市民住公屋,居屋等資助房屋有一成多,只有五成幾的市民住私樓。說香港稅率低,其實有點誤導。香港奉行的高地價政策,大家買又好租又好,每月好一部分的支出都是地價,是變相的稅。到商場吃喝玩樂,舖租中的好一部分也是地價。張五常十多年前曾作一粗略估計,一個中上階層家庭在美國交稅百分之三十,但在樓價高的香港,稅率超過五成。

對香港經濟有了解的,都知道「積極不干預」是個神話。香港政府的干預從來都多,而其中不少政策的效果大有可商議之處(如的士牌照制度)。自由黨對「積極不干預」讚不絕口,讚的到底是不存在的大市場小政府,還是香港政府的一些向商界傾斜的政策?

無標準的「適度」與無定向的「有為」

特首的「適度有為」又如何?我且以樓市辣招(買家、額外、雙倍印花稅)的例子,分析政府干預的困難。首先要問的,是政策的目的是什麼?不知道目的,就不知道政策是做得未夠還是太多。樓市政策的明顯效果,是市場的成交大幅減少,地產經紀的生意大減。減少交投,似乎不是政府的目標。鼓勵置業?二手樓市場大幅萎縮,上車不見得容易。壓抑樓價?四年來,平均樓價升了約六成。認為辣招成功的,會指出沒有辣招的話,樓價會升得更多更快,「只」升六成是政策有效的證據。從事實證研究的,都知道這個所謂「逆事實」(counterfactual)的問題不簡單:沒有政策下的樓市表現如何,不是隨便幻想出來的,要有嚴格的經濟學模型支持。講到底,政策的目標不清楚,適度與否也就無從說起,政策何時要停、何時要修改更成了主觀願望。

政府見市場有不妥立即出招,這種因時制宜的做法就算出師有名,始終增加了市場的不確定性。突如其來的辣招,既不知道出招的準則(如樓價某段時間內上升超過某個百分比),亦不知道收招的標準(如樓價下跌某個百分比),市場上的買賣雙方,從來都是估估下,怕下了決定遇上政府政策改變蒙受損失。再者,市場之間環環相扣,一個市場出現問題,出招對付的影響會蔓延開去。經紀、裝修、銀行業等,在辣招下面對的不確性都會增加。前路不清估估下(盲目猜測),事事不敢隨便做,都不利消費和投資。

一個出了問題的市場,當然可以一個完美的政府去應付。不過,政府從來不完美,一樣會犯錯一樣會「失效」。就如做生意可以押錯注,政府決策者也是人,眼光也會失誤,時間上也會有偏差,加上決策者花的是公帑,處理時未必如使用自己真金白銀一樣謹慎。政府要「適度有為」,最忌是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要先了解自己的不足之處。以不知為知,是政府有為的最大危險。且以海耶克的一句話作結:

To act on the belief that we possess the knowledge and the power which enable us to shape the processes of society entirely to our liking, knowledge which in fact we do not possess, is likely to make us do much harm.

(曾國平,香港城市大學經濟及金融系客座副教授/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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