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陳永政:撕裂是溝通的開始

社會全面撕裂,可能是香港建構真正「主體意識」的重要一步。

刊登於 2015-08-03

陳永政:雨傘運動過後,社會全面撕裂。圖為去年12月1日,佔領運動示威者佔據龍和道後被警察驅趕。
攝:Antony Kwan/ Getty
陳永政:雨傘運動過後,社會全面撕裂。圖為去年12月1日,佔領運動示威者佔據龍和道後被警察驅趕。 攝:Antony Kwan/ Getty

香港的民主運動剛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起步點,我們現在面對的挑戰,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嚴峻,但當中的機會,也是百年難得一見, 面對民主運動,我們不必悲觀,亦不必悲憤。因為眼下可以做、需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們的困境,可以三點概括:

一、中央擊碎民主夢,全面打壓將至;

二、雨傘運動過後,社會全面撕裂;

三、民主改革失敗,管治困局無從解決。

面對這三點困局,民主運動最可能出現的兩大趨勢,是犬儒化與激進化。這坊間多有論述, 但箇中有一點危險,還是必須一提再提:「激進行動」與「政權打壓」,將會相輔相成,而中間溫和的空間則日漸消亡。政改一役,政府與北京的表現,讓很多香港市民失去信心,很多人現在相信與政權爭取民主, 是與虎謀皮,「平和」只是「愚昧」和「懦弱」。然而,當社會上激烈對抗行為日益增加,而又未能得到整體社會支持時,政權便可借助部分民眾討厭激烈的心理,以公權力加強打壓,以安定為藉口,一步步侵犯自由。 而每一次的打壓,都會傷害更多人,以致更多人走向激進。於是越打壓、越激進、越激進、越打壓,沒完沒了。互相激盪之間,中間溫和的力量亦再無生存空間。北京亦不會放過這時機,全面打壓,指日可待。香港若同時面對長期內鬥,及與中央政府全面衝突,我們的核心價值與制度將難以承受,而逐步崩毀。最恐怖的是,在「力」的互動下,這情況,不論誰對誰錯,都極有可能發生。

其實,或許這樣崩毀也不是問題。面對不義政權,我們不惜犧牲都要守着尊嚴。香港可以亡,但香港的人格不可以亡,這是人性光輝之處,本身非常可敬。

然而,我們忍心嗎?難道我們就無責任在一切分崩離析之前,試着找其他出路嗎?這是我們必須思考的問題。筆者認為,未來的民主運動,除了犬儒和激進,仍是有兩點蓬勃發展的可能。首先,「撕裂」本身為「溝通」帶來新的可能。 第二,香港民主運動可以「抵抗運動」的姿態延續下去。受篇幅所限,本文只會討論第一點,而下篇將會討論香港民主運動如何作為抵抗運動發展下去。

原來我們是不同的

社會全面撕裂,可能是香港建構真正「主體意識」的重要一步。因為「撕裂」是「溝通」的開始。這聽起來很矛盾,但細心一想,就會發現從前的所謂「共識」,其實並非「共識」,而是大家將分歧蒙混過去。自己既未有想清楚,也討厭爭執,同事家人朋友戀人,政治問題一概不提起,反正大家都做個「好人」、「心地善良」就可以了吧。然而,這種程度的共識不可能構築起足夠強韌的「主體性」,以推動真正的「民主自治」。 大家對社會未來的想像不可能一樣, 放下「分歧」一直不處理, 就不可能真正主宰自身的命運。雨傘運動之所以造成撕裂,其實只是迫使大家重新面對和認識自己:「我有多渴望民主呢?」、「眼前利益較重要嗎?」、「我的底線是什麼?」、「對我來說重要的又是什麼?」我們猛然發現,原來我們是這麼不同。

然而,正因為我們了解「原來我們是不同的」,溝通才變得有意義,真誠地吵架,比支吾以對地蒙混過去有意義得多。雖然一開始時,感到迷惑、不解、失望、憤怒是很正常的事。我們不禁會問:「你怎可這樣想?」、「你還是人來的嗎?」我們確信自己是對的,因為對很多人而言,這是第一次真正關心、真正確信自己的政治理念。但是世界是多元的。因着人的背景與人生經歷不同,我們所確信、所重視的事情與價值也會不同。如果能接受這點的話,或許我們就能接受對方並非邪惡,而只是「不同」而已,「了解自己」、「承認不同」就是一切溝通的起點。

但是,這不一定會發生。面對分歧,除了溝通之外,我們亦可鬥爭。 而這亦正是溫和的民主支持者所最擔心的事。對於如何處理分歧,筆者認為可以多借鑑西方共和主義的睿智,但這裏只想提出一點: 一個城市要避免在分歧中滅亡,最關鍵的一步就是不可將與自己不同的人當成「敵人」。如果對方是「自己人」,則雖然不同但對方的利益還是需要照顧。承認差異,溝通、了解、互相尊重,然後才有可能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點。這個城市才有可能出現真正意義的「市民自治」,而非一個派系宰制另一個派系。

中間民主派兩個重要工作

任何嘗試盲目地講「大家要放下分歧」都是不切實際。

未來的民主運動中,中間溫和的民主派將會四面受壓,但任何嘗試盲目地講「大家要放下分歧」都是不切實際。大家出現這樣大的分歧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機會,這是我們第一次有可能確切地認識自己、認識對方,繼而建構出一個更強韌的「民」(people)的機會。筆者認為中間民主派未來最重要的工作有兩點:首先是要設法說服雙方我們不是敵人。第二是要設法幫助兩邊傳遞想法給對方。「放下分歧」,既不可能,亦無意義。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才開始面對的分歧,我們應該承認,並且擁抱,然後我們的民主運動才有可能找到真正意義上的「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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