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農民正在面臨一個艱難的抉擇。」2018年10月11日,離美國中期選舉不到一個月,在密蘇里大學的一個以中美關係對美國中西部影響為主題的論壇上,幾十名政客、專家們憂心忡忡地討論着中國增高農產品的關税對美國農民的衝擊。
密蘇里州(Missouri)地處美國腹地的中部大平原,大豆是其主要經濟作物,也是全美第七大大豆生產州,並與美國最大的大豆生產地伊利諾伊州(Illinois)毗鄰。中美貿易戰下,中國減少了對美國大豆的進口,這直接影響到了美國豆農的收入。
不過,密蘇里大學往東北方向180公里外的農場裏,26歲的密蘇里農民黑爾(Tyler Haerr)卻不這麼認為。正是農忙時節,無論是馬上要進行的中期選舉,還是農場豆子生意的未來,他和家人要做的選擇,都沒那麼艱難。
不看新聞的90後
黑爾家在密蘇里州的泰勒(Taylor)地區,密西西比河在不遠處流淌而過,是與伊利諾伊州的天然分界。黑爾家離伊利諾伊州的昆西(Quincy)城只有5英里,沿着公路往昆西的方向走,黑爾家租種的農田一直延伸到河邊。黑爾說,自己的德裔先輩在泰勒地區已經紮根了一個世紀,代代務農。如今,黑爾家種了約2000英畝的大豆和玉米,還養有30多頭安格斯牛。
金秋十月,正是收穫季節,黑爾的父親肖恩(Shondell)在另一處農田裏收玉米,黑爾則開着一台四米高的聯合收割機去收豆子。他的弟弟特維斯(Travis)用卡車拖着割台與黑爾在到幾分鐘車程外的一處豆田會合,準備將割枱安裝到收割機上。
1992年出生的黑爾,滿臉深色鬍鬚,195釐米的個頭很高。長時間務農,雙手也厚實。這天剛過中午氣溫不算低,黑爾還是穿得很厚實,因為傍晚會有突然的降溫。密蘇里的秋天來得突然,九月底還是陽光萬里,上週就迎來了大雨。
「好的農民,得把天氣都了解個透。」黑爾戴着一頂用舊了的聖路易斯紅雀隊的棒球帽,打量這一天的工作計劃。
十二月,黑爾就要結婚了。23歲的未婚妻米蘭達與黑爾青梅竹馬,是一名放射科技師,剛在昆西市找好工作,婚後會搬來泰勒。不過,黑爾說,他一直把她當做妹妹。「不是我對她愛得神魂顛倒什麼的。」黑爾說,「我感覺是上帝在告訴我們,我們是彼此的歸宿。」
黑爾所屬的教堂離他家只有800米。泰勒區人口不到200人,本地和鄰近地區的教會成員就有145位,有些信徒從二十多公里以外的地方來。每週日,教堂有兩場禮拜,黑爾一家從不缺席。
週一到週六,黑爾都在農場連軸轉似地工作,每天從早晨七點左右到晚上九點左右,勞作12到14個小時,除了週日。教會是黑爾生活的紐帶。問到他在鎮上與誰熟悉,他都會不假思索地說:「我們有教會大家庭。」
與黑爾一起長大的玩伴常常一起做飯、打牌,在家喝些小酒,又或是一起給牛理髮再送去參加堪薩斯城(Kansas City)的牲畜選美比賽。黑爾的朋友是他了解美國政治的重要來源——黑爾自己,早就不怎麼看新聞了。
「新聞裏都是壞事,」他說,「好新聞都不會報,比如誰捐了錢什麼的。」
「但是新聞業就是這樣,他們要點擊、流量還有廣告主,所以這也不會改變。」黑爾說,「新聞也是一門生意,只報好新聞對他們的收視率沒有好處。」就像以前的農民聊天時有時會說,「可不要讓真相壞了一個好故事」,他揶揄起「假新聞」——農民和記者,都想說很精彩的故事,所以不免有誇大。
黑爾的父母還會關注一些新聞,比如福克斯電台(Fox News Radio)。但是,黑爾和父母並不怎麼討論政治,也不曾與未婚妻談論這些問題。「我不關心我改變不了的事情,」想了想,黑爾補充道,「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來想和擔心這些事情,我得餵牛。」
收割機在豆田裏碾過,耙子把大片的收成送進下面的滾筒裏,金黃的豆莢滾進去,在機器中脱粒,一粒顆顆黃色的豆子通過一個斗型的口就在駕駛室背後的豆艙裏噼哩啪啦地落下來。
黑爾把收好的大豆傾入他父親的銀白色卡車後,轉了個彎,去收田塍另一邊的大豆。黑爾父親開着的卡車背後貼着醒目的藍色大字:「答案就是耶穌」。
「答案就是耶穌」
馬上要到來的中期選舉,黑爾還是會去投票。他說這是「頭等大事」。
「我以為你不關心政治呢?」我問。
「但是當我可以發聲和有選擇權的時候,我一定會這麼做。」
「那你如何選擇投票給誰呢?是投給認識的人,還是根據候選人的黨派來投呢?」
「一般來說根據黨派來投。」
「是共和黨嗎?」
「是的。」
大豆稈在黑爾家的田野上飛揚起來,收割機發出沉重的轟鳴。
「如果我認識這個候選人,而且知道他可以做得比其他人更好,我會考慮他們。但大多數情況下,我投給共和黨人。」泰勒扭頭看了看快裝滿了的豆子說。投票給共和黨也是傳統,「跟我們家的保守宗教信仰有關,」黑爾說。
「大多數共和黨人是基督徒,」他說,「雖然有一些民主黨人也是基督徒,但大多都不是。」
他認為民主黨人在許多問題上與他的根本信仰相悖。
黑爾的父母在使徒教會認識。他們同屬新教五旬節運動派生的使徒教會,起源於20世紀初期的威爾士,相信應該遵循耶穌十二使徒的信仰、傳統和統治。使徒教會在美國有120多個分會,鼓勵教會內信徒之間聯姻。
黑爾的母親佩格(Peg)來自伊利諾伊州,是一名護士。他們共同養育了黑爾兄弟四人。黑爾排行老大,從8歲開始就在農場幫忙。後來在堪薩斯州立大學(Kansas State University)上學時,他也主修動物科學和農業。
黑爾的成長環境一直很簡單。在大學前,黑爾並不像絕大多數美國學齡兒童一樣在學校上課,他和他的幾個兄弟都接受母親的家庭教育,只在高中最後一年跟着當地高中學生去上了幾節課。堪薩斯州立大學在政治光譜上偏向保守,黑爾說自己並沒有被在美國高校中普遍盛行的自由主義風氣困擾。
父親告訴他,如果他畢業後不想回家務農也沒問題,但黑爾說:「比起務農,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我更願意做的事情了。」
「這片土地就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很熟悉這樣的生活,」黑爾說,「我可以在戶外工作,和上帝的造物還有家人在一起。」
他的大學同學後來也大多從事與農業相關的工作,雖然不都是耕種或畜牧的農民。黑爾說,農業的工作機會其實並不多。他們家的農場收入也就剛好夠養活三個家庭而已。他的父親和祖父還在勞作,所以,除了他之外,其他幾個弟弟並沒有在自家農場上全職工作。
2016年總統大選,黑爾一家都投給了特朗普(川普)。黑爾毫不在意媒體對特朗普的抨擊。「特朗普首先是個商人,其次是個政治家。」在他和家人看來,這不是特朗普的弱點,卻正是他們投票給他的原因。「務農也是一門生意,需要資本。」黑爾說。
「特朗普雖然不是一個完美候選人,但是比另外的候選人要好……比希拉里(希拉蕊)要好。」他說,「他和那些只會說的政治家不一樣,最主要的是他說到做到。」
「有什麼特別的政策你覺得好嗎?移民問題?氣候變化?同性婚姻問題?」我問。
「就是大體上,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他沉默了幾秒,慢慢地說。
信心不變
入主白宮不久,特朗普打起了貿易保護主義的牌,這與一向宣揚小政府、自由市場的溫和派共和黨所堅持的自由貿易信仰背道而馳。2018年4月特朗普簽署行政令,對中國價值600億商品徵收25%關税,中國隨即以25%的關税回擊來自美國的大豆等商品。
這直接影響都了密蘇里的農民。往年,超過一半的密蘇里大豆都會出口到中國。4月,貿易戰打響時,密蘇里大豆協會出版的雜誌《密蘇里大豆農民雜誌》探討中美關係與大豆政策時,肯定了美國大豆生產的優越性,以穩定豆農的信心。
這樣的立場,在中美貿易戰升級後發生了變化,10月的雜誌中,大豆協會通訊秘書在《討論貿易》一文中說,在中美貿易爭端過程中,豆農和大豆市場仍然身陷「深淵」,在收穫季節也沒有好轉跡象。每蒲式耳(約35公升)的豆子,相比夏收時,下跌了將近2美金。
「我們得盯着流走的每一分錢,」面對豆價下跌,密蘇里大豆協會主席赫斯特(C. Brooks Hurst)感歎道,「因為會沒錢可用。」
雖然不看新聞,但是身為豆農,黑爾很熟悉這一輪的爭端,地區的收購商、農民和一些當地的脱口秀節目都會聊到這個避不開的話題。
黑爾知道,中國提高了對美國大豆的進口關税,中國的買家就會找其他的國家大豆商人買,比如巴西。不過他並不擔心。「這樣的話就會形成賣方市場,剩下的賣方一定會提高價格,這是最基本的經濟學原理。」這只會讓中國消費者承受提高的價格,黑爾說。
「中國想要把美國擠出市場,但實際上對中國的傷害更大。代價都會讓消費者承受,」黑爾搖了搖頭說,「他們是在搬着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美國對中國產品增收關税不是也是讓消費者買單嗎?」我問。
黑爾沒有回答,頓了一下說,「這就是政治……」
黑爾對特朗普的好感有增無減,因為他認為特朗普是一個行動派。
離黑爾家不遠的路邊,豎着一塊大大的「紅色」廣告牌——參議員共和黨候選人喬什·霍利(Josh Hawley)。這是附近的農戶自掏腰包,在自己的土地上宣告對這位年輕的共和黨人的支持。
2018年密蘇里的中期選舉,兩屆民主黨參議員麥卡斯基爾(Claire McCaskill)受到現任州檢察長、共和黨人霍利的挑戰。65歲的參議員麥卡斯基爾是民主黨中的溫和派,在與霍利的電視辯論中,她一直避免對特朗普的直接批評。霍利年僅38歲,堅定地站在特朗普一邊。
麥卡斯基爾持有的參議院席位被視為民主黨最不穩固的幾個席位之一。在現在的政治氣候下,麥卡斯基爾很清楚應該謹言慎行,爭取這個州的特朗普支持者。對於像黑爾這樣常年的共和黨支持者,這樣的舉措效果有限。
如今,人們已經將密蘇里州默認為共和黨掌控下的紅州,其實,2001年到2005年以及2009到2017年,密蘇里州也曾由民主黨州長掌舵。在密蘇里,2008年總統大選結果雖是共和黨總統候選人麥凱恩(馬侃)領先,但民主黨候選人奧巴馬(歐巴馬)與麥凱恩的選票相差僅有0.13%。
2016年11月8日,民主黨完全丟掉了密蘇里州—— 特朗普領先克林頓19個百分點;同一天的州長選舉,共和黨候選人格雷滕斯(Eric Greitens)擊敗了民主黨候選人科斯特(Chris Koster)。格雷滕斯在2015年才從民主黨轉換到共和黨,並在福克斯新聞(Fox News)上發表題為《為什麼我不再是民主黨人了》的文章,一躍成為共和黨政壇的新星。
中期選舉的前一週,總統特朗普、副總統彭斯紛紛造訪密蘇里為霍利站台;另一邊民主黨前副總統拜登也前來這個中部戰場為麥卡斯基爾助陣,鼓勵選民為他們所代表的候選人投票。特朗普在11月1日在哥倫比亞市機場舉行了集會,數千名支持者吶喊助威;另一邊,一些支持LGBTQ權益和其他反對特朗普的人群,則在市中心抗議當局的諸多政策。
特朗普來到密蘇里州這樣的新聞,黑爾並沒有錯過。但是,面對這種保守派和自由派、農村與城市居民對特朗普政見的分歧,黑爾也不以為意,「我覺得人們觀點的差異根本沒有很多人捏造的得那麼大。」美國政治現實的割裂,與黑爾的生活,就像隔了一層絕緣體。這位年輕的農民,絲毫不為所動。
「你有不支持特朗普的什麼政策嗎?」我問黑爾。
「沒有。」聊了一天的政治,黑爾的意見都越發地肯定了。
一天的收成
這一天的收成下來,黑爾割了16英畝、大概950蒲式耳(約25,855公斤)的豆子。當地的大豆價格與芝加哥期貨交易所掛鉤,當地收購商出的價格在這之間浮動。「每割一蒲式耳的豆子,就比年初損失了2美元。」黑爾對豆價的變化了然於心,淡淡地解釋自家的經濟損失。
這意味着,這一天黑爾割的950蒲式耳大豆,要比大豆行情好的時候損失1900美元。玉米市場也是類似,黑爾家收割的每一蒲式耳玉米,就意味着比年初損失1美元。
2018年8月,美國農業部計劃對豆農發放36億美元的補貼。像黑爾這樣的農民,2018年一半的大豆收成都會得到每蒲式耳1.65美元的補貼,但補貼的發放還要等到全年收成結束之後。
黑爾說,這個程度的市場變化,還不會讓黑爾一家減少來年的種植面積。他們對大豆市場的信心不變,就如同他們對共和黨候選人的信心一樣。
「這些都是短痛,」黑爾贊同特朗普的說辭。
我觉得可以对比阅读去年回访雄安新区的文章
高中最后一年上了几节课还有Kansas State 可念,教育资源差异之大实在让人感慨…
文章写的不错。我觉得文章暗中揭露了民主政治的一些无奈。黑尔的政治观点,其实绝大部分被他的信息获取面。非常单一。最后记者的问题:“你有不支持特朗普的什么政策吗?”黑尔答:“没有”。其实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選擇這位「90後美國豆農」作為採訪對象,比擴大樣本數量、不同社會階級更有代表性和參考價值。他們的態度不易改變,且較少透過網路表達意見,但又是左右政治的重要因素。將「中國人」和這一個美國人比較,或者將兩國不同階層的人橫向對比,其實只是為了將某種偏見藏在其中。
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採訪,不是所有的news story,都是要高瞻遠矚的。採訪一些普通人,給他們一個特寫,也是一種story。而且像這位黑爾先生的故事,其實正是因為傳統上媒體常常忽略了他們的聲音,所以在川普當選的時候,才讓自由派大吃一驚。
乜叫‘鬥型’?是斗型吧!大陸的中文太離奇了!
没办法,美国人过小日子太容易了,大部分中国人哪有那么悠哉悠哉的生活可过
虽然这么做你我都不爽,但阶级分析在这个时候依旧有用。他的父母和女友均受过很不错的教育,都有相当的科学素养,但他的世界观几乎被锚定于原教旨主义。他有唾手可得的机会去接触不一样的世界,也不妨碍他回归农场和选择自己的政治光谱。他有点类似于封建庄园主,要不是美国得天独厚的地利,莫说外国(中国)可有可无的压力,国内城市中的无产阶级就足够让他喝一壶了。
「90後美國豆農說:『我支持特朗普』」,對比內容,內文通篇只訪談了一個以身份認同擇黨投票的豆農,就下這樣的標題是否過於武斷?
若要以本文內容為基礎,關於中美貿易戰中美國豆農的態度,應該還有些其他的切入點,像是增加訪談樣本數量,提供更多不同背景的豆農對特朗普政策的態度;即使只訪談了黑爾,或許也可以討探人們是如何依照身份認同擇其黨派,而後在政黨的影響下形塑出某種意識形態,例如黑爾因基督教信仰而偏好共和黨,隨後對川普的政策似乎展現出些微的反建制傾向。
結果通篇內容只有一個重點:某個依其宗教信仰擇黨的豆農卻貌似對其所擇之政黨也不甚了解(如果這算是重點的話)。
真心看不出来这文章对这次贸易战关于大豆的影响能给看客们提供些什么有用的资讯。
文章隐隐流露出居高临下的味道,面对美国大农村村民愚昧的狂傲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首先是基督徒,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也符合保守白人的要求。第二,还没有看到贸易战的后果,所以说不太在乎罢了,或者觉得无所谓。还有就是,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有跟你交心,也就是根本不想跟你对话,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黑尔一家周都不缺席”
是否漏字?
把这个农民身份改成大陆,你会发现其实并没什么不同
「這些都是短痛」這句話怎麼有點熟悉….真幸福啊,不過要來中國看看才知道什麼叫改變不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