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機已經成為我們的一個身體器官、並隨時隨地在線的今天,你還記得沒有手機和WiFi的生活嗎?不必到無人荒島,在美國西弗吉尼亞州小鎮Green Bank就能重温那份感覺。在Green Bank,不僅WiFi和手機信號絕跡,連自動門、微波爐、子母電話都是違禁品,全因坐落在此的美國國家射電天文台。無線電波會對接收外太空信號的天文望遠鏡造成干擾,國會於是將周邊區域設為無線電寂靜區域,天文台方圓16公里內嚴禁手機和WiFi信號。需要上網的話,在小鎮圖書館裏能找到有線上網的電腦。手機沒有信號,卻急着打電話?你可以在小鎮主幹道北端、全鎮唯一一座公共電話碰碰運氣。
不能用手機通話、WiFi聯網,不會渾身不自在嗎?「沒吃過冰淇淋的人,又怎麼會懷念冰淇淋的味道呢?」這是退休後搬到Green Bank已10年的Arnie Stewart應對外地人疑問的標準答案。
對他來說,手機和網絡從來就不是生活的必需品。想見朋友?就直接到對方家裏拜訪。
Green Bank名副其實,坐落在植被豐厚的阿巴拉契亞山脈間一片平坦而濕潤的盆地中,清晨和日暮時,小鎮總被奶白色的濃霧覆蓋。鎮上只有143名居民,多是退休人士。有的經營自給自足的農場,家前後是幾十公頃的綠地。鎮上居民互相熟識,人們早起餵雞,午後遛狗,日落擠牛奶。州內傳統的煤礦工作越來越少了,每年吸引四萬遊客的天文台成了鎮上最大的僱主。
小鎮沿着一條主幹道展開,開車從鎮的一端到另一端,不過15分鐘。要是顧着看路邊農田上用黑色塑料膜捆起來、像極了壽司卷的乾草堆,可能一不留神就開過了小鎮。教堂、銀行、圖書館、老人康樂中心、加油站、便利店和唯一一家餐廳都在主幹道上, 無需谷歌地圖就能輕鬆找到目的地。要真是迷路了,停下來問路就好——在Green Bank遇到友善路人的機率,絕對比收到手機信號的機率要高。
喜歡做手工首飾Arnie如今在Green Bank的一家藝術品商店打工,興致來了就到附近河流釣魚,過着與世無爭的退休生活。在他看來,雖然身處無線電寂靜區域,他的生活與外界無太大區別,對外聯繫也沒有減少。 住在外地的女兒打電話到他家或工作地方的座機,就能馬上找到他。最近,他六歲的外孫女學會了用手機打電話。而Arnie搬到Green Bank前短暫使用過的手機,他已記不清塵封何處了。
躲WiFi躲到天涯海角
杜絕無線電波的Green Bank還吸引了一個特殊群體:「信號難民」,對電磁輻射有超敏反應(Electromagnetic Hypersensitivity,簡稱EHS)的人。
眩暈、胸痛、分心、憤怒、抑鬱、肌肉麻痺、無力、失眠、疲憊、視力受損、光敏感⋯⋯第一個搬到小鎮的電磁輻射過敏者Diane Schou一口氣向我列舉了20多個症狀。與她見面前,我打開了手機的飛航模式,把它藏在了背包深處,反復暗暗提醒自己,可別在她面前掏出手機。即使收不到信號,在一般模式下的手機依然會對外發出電波,試圖與信號塔取得聯繫。
自從家附近豎起一座手機信號塔,Diane與丈夫在愛荷華州的平淡生活被打破了,她開始覺得全身刺痛。「如果把痛苦度分為10級,我想已經到了8級。」她遍尋名醫仍找不到病根,翻查大量資料後認定自己患上EHS。親身考察過多個隱世之地後,Diane在2007年搬到Green Bank——現代文明中的零電磁輻射綠洲。
即使在這裏,Diane的生活依然有諸多不便。鄰近小鎮上她心儀的餐廳最近裝上了WiFi,她不能常光顧了。她也無法踏足小鎮上唯一一家日用品商店,店內熒光燈的電子安定器釋放低頻電磁場輻射,讓她眩暈頭痛。每到週末,鄰居把舊物放在院子拍賣時,就是Diane最興奮的時候。她每週花上好幾小時巡視鄰居的庭院,細細審視每件舊貨,這是她在小鎮僅有的娛樂。
Diane似是生活在一個平行世界,她享受科技,卻又必須規避它的某一部分。家中的掃地機器人要設在她出門後才能運作、在她到家前結束清掃,否則它發出的電磁信號會讓她不適。她愛煲電話粥卻沒有手機,一旦離開家裏,就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繫。她駕車外出,車窗貼上了防電磁薄膜,但她用不上電子地圖和GPS定位,全靠紙質地圖指路。她家裏有大屏的蘋果電腦,卻用龜速的有線上網。電腦屏幕也會釋放少量輻射,她必須限制每日使用時長。「我試着嚴格控制每日電磁輻射量,但不總是成功,我喜歡上網。」有時直至頭痛發作,Diane才不情願地關掉電腦。
在她的家裏,找不到微波爐和電視機,只有一摞摞關於電磁輻射超敏的資料。飯廳裏放着20多面小國旗,代表採訪過她的記者國籍。得過奧斯卡獎的德國紀錄片導演Werner Herzog前不久也來拜訪,採訪片段剪進了他批判互聯網的新作《Lo and Behold》。
坐在天文台的咖啡店裏,Diane緊抿嘴脣,若有所思。如果沒有出現超敏反應,如今她應該還與丈夫在愛荷華做農業研究,也許還能周遊世界。「但現實是,我要為生存而掙扎。」
不遠處的Green Bank天文望遠鏡被一片狗尾巴草海圍繞,純白色的鏡面在正午陽光照耀下,亮得晃眼。每個夏天都有20個工人負責為鏡面上漆,也要十年才能全部漆完。它24小時持續運作,沉默地聆聽太空傳來的信號。在清晨與黃昏,被群山環繞的望遠鏡沐浴在濃霧中,上頭的信號燈一明一滅,像是讓歸家途中的海員安心的岸邊燈塔。它就是Diane的保護傘。諷刺的是,WiFi是天文學研究的副產品,幾位澳洲射電天文學家在1980年代末改良望遠鏡時開發了WiFi技術。
Diane說,自己並不仇恨科技。「我同意科技帶來許多便利,但人們似乎還沒認識到它可能帶來的危害。它幫人,也害人。」 曾有瑞典學者預言,在2017年,地球上一半的人口會罹患EHS。「我認為每個人都有EHS,問題是症狀輕重、累積到什麼程度才會爆發。」Diane的丈夫Bert說,「下次你睡不着覺,試試關掉你的手機、拔掉家裏的WiFi插頭。」
近年,疑似電磁輻射超敏反應(EHS)的案例在世界各地出現。
英國一名年僅15歲的女中學生,因對學校 WiFi過敏,生活痛苦不堪,最終自殺身亡。英國一名前健身教練,因出現嚴重的電磁超敏反應,足不出戶,只在家裏點蠟燭讀書,長期下來幾乎喪失了行走能力。症狀嚴重的超敏者會喪失勞動能力,在瑞典,EHS已被認定為一種殘障。法國一名女子也出現EHS症狀,搬到偏遠山區的穀倉居住,法國當地法庭沒有認定EHS為一種疾病,但判決她可獲得殘障津貼。
世界衞生組織並不認可電磁輻射超敏反應是一種疾病。世衞在2005年曾發布報告,指所謂電磁輻射超敏反應是一系列非特異性的症狀, 缺乏明顯的毒理學、生理學基礎或獨立驗證,目前沒有科學根據這些症狀與電磁場暴露有聯繫。在2014年,世衞依然表示無法證明電磁輻射超敏反應的存在,也未能證實使用手機會對健康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不能忽視的是,手機在1990年代初才被廣泛使用,WiFi普及得更晚,目前醫學界未能完全評估它們對人體的遠期影響。數據顯示,手機使用時長和罹患膠質瘤、腦膜瘤的風險之間不存在趨勢相關,然而,使用手機累計時間最長的10%人罹患膠質瘤的風險的確高於其他人群。因此,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將射頻電磁場列為「可能導致人類癌症的物質」(2B類),即在無法合理可靠地排除偶然因素、偏差和錯誤的情況下,因果關係被視為具有可信度。
「電磁超敏?不過是一種心理作用。」小鎮教堂的牧師妻子對這個「病症」不以為然。她說,有些超敏者並不能真的感應電磁場存在,只是在別人拿出開機狀態的手機、收音機等電磁輻射源後,才會說自己不舒服,不過是過度緊張的心理作用罷了。世衞的報告也指出,在一些案例中,超敏症狀可能由本就存在的精神病症以及擔憂電磁輻射影響健康的應激反應引起,而不是電磁場暴露本身。
WiFi和手機造成的心理影響,不僅施加在部分超敏者上,更在每日離不開無線網絡的我們身上。根據皮尤研究中心的統計,在2015年,92%的美國人擁有手機,84%的美國家庭安裝了WiFi 。還有研究稱,人們日均有8小時41分鐘專注在電子產品上,比日均睡眠時間還多20分鐘;30%的美國人不能忍受一小時沒有移動網絡;75%的美國人表示,一週不用WiFi帶來的暴躁感比不喝咖啡更嚴重。心理上,網絡成癮帶來依存和強迫性,網癮者一旦離開網絡就會喪失安全感、渾身不自在,對現實中的人際交往失去興趣。
「Jennifer,請儘快與我聯繫。」超敏者Jennifer Wood的家門上,貼着來探訪卻撲空的友人留下的手寫字條,宛若宋代葉紹翁訪友不值名句「小扣柴扉久不開」。
在手機派不上用場的Green Bank,人們以原始而有詩意的方式維繫彼此。最近十年間,超過40個電磁輻射超敏者搬到了Green Bank周邊地區。原本在夏威夷當建築師的Jennifer在手機逐漸普及的1996年開始感到不適,一度瘦得只剩36公斤。如今,為躲避看不見摸不着卻又無處不在的電磁訊號,她在山上搭建了小木屋,堅持赤腳走路,說那樣體內的電磁會通過腳板回到大地。
無處可逃
然而,信號難民們隱士般的生活也許很快無法持續。網絡依存蔓延到了Green Bank,這裏正日漸變得「嘈雜」。
遠道而來考察Green Bank的Catherine 和Dan Kleiber一家,難掩失望。住在威斯康辛州的一家四口都是電磁超敏者,他們用特殊材料圍閉房屋外牆,使用太陽能供電,睡前拔掉所有電器的插頭,以杜絕一切電磁信號。兩個十幾歲的兒子在家裏學習,從來不到戶外活動,彼此就是對方唯一的朋友。「我們也不情願他們這樣長大,但也只有這樣做,他們才能長大。」Dan低下頭,傷感地說。他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和五花八門的電磁計量表來到Green Bank,卻發現小鎮已經不再「寧靜」。
一些居民偷偷違法安裝了WiFi,餐廳與雜貨店Henry’s的老闆Alan Taylor就是其中一位。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機,向我展示屏幕左上角的扇形標識。「外人搜不到,只有我們家的人知道。」他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如果將無線網絡設置為隱藏SSID,他人的電子產品就無法搜出WiFi。
在Alan一家看來,存在WiFi的世界有更多樂趣。一家人經常在一起,用不上即時通訊技術,但只要在線,就能跟更多人在一起。他16歲的女兒跟外界的同齡人無異,iPhone不離手,喜歡自拍、刷Facebook、給同學發訊息,但Pokémon GO ,想必是沒法玩了。
在Green Bank土生土長的Alan,對於近年來搬到鎮上的超敏者,態度並不熱絡,但也算不上敵對。「只要他們不向別人強加自己的意志,我們會接受他們,但他們最好不要強迫大家去百般遷就。」Alan說,不會為照顧超敏者而改變店內的設施,目前也沒有人向他投訴店內WiFi。發出些許干擾信號,也只是小事一樁。與其遷就各方讓旁人難以理解的需求,不如先為自己的強迫症鬆綁。跟捍衞零無線訊號的淨土比起來,對他們來說,還是沉湎於隨時在線的樂趣與安全感,來得更加實在。
「近幾年,射電望遠鏡收到的干擾信號越來越多。」Green Bank天文台台長Karen O’Neil形容,望遠鏡要在有近距電磁干擾的環境中監測太空信號,有如在太陽高掛時觀星。1950年代末美蘇太空競賽正酣,美國政府看中Green Bank四面環山、人煙稀少,離首都華盛頓車程僅為四小時,於是在此設立天文台。然而隨着科技日新月異,電磁干擾也日增。有時是人造衞星剛好經過上空,有時來自雜貨店新設的自動門,有次甚至是某家的小狗啃咬電熱毯裏的電線。但無奈天文台的執法人手不足,專責取締干擾信號源的人力竟少於一人,對於私設WiFi等放出干擾信號的行為,他們束手無策。
Diane和Jennifer陪着Catherine一家走遍了Green Bank附近幾個山頭,每到一處,Catherine就取出計量器,將天線伸長,指向各個方向。測完一個計量器,又換另一個。每次,她都盯着電子屏幕顯示的數字皺眉嘆氣,夢想中的家園又一次落空。「我還是覺得不舒服。這裏不夠好。」她反復喃喃說。「你看到了,我們有多麼絕望。我們無處可逃。」Diane說。
汽車依次駛過孤零零佇立在小鎮邊界上的公共電話、白色大耳朵般的射電望遠鏡、以有線網絡代替WiFi的圖書館和學校、裝有私密WiFi的小鎮餐廳,我回到離天文台16公里外的酒店,心底湧起一股難以抵擋的衝動,迫不及待掏出手機,又召喚出那個迷人的小扇形標誌。
Green Bank旅行貼士:
食:天文台咖啡店供應三明治和沙拉,你也可以在全鎮唯一的餐廳Henry’s吃到披薩、漢堡、意麪簡餐,或許老闆會讓你用他們的私密WiFi。請別介意店內客人盯着你看,西弗吉尼亞州的亞裔人口只有約0.5%,95%的人口是白人,是美國最白的州之一。
行:Green Bank 沒有機場,也沒有火車站,旅客通常開車前往。離Green Bank較近的大城市是匹茲堡和華盛頓,車程約四、五小時。從弗吉尼亞州的Charlottesville出發,則只需兩個半小時。進入Green Bank周邊區域後,手機地圖和GPS會失靈,請預先打印好地圖備用。http://www.nrao.edu/news/maps.shtml
住:The Inn at Moutain Quest坐落在一座靜謐而廣闊的農場上,客人能享受親近羊駝、山羊與馬的野趣,也能徜徉在有三萬藏書的兩層私人圖書館中,這裏也是不少電磁波超敏者到Green Bank後最先落腳的地方。http://www.mountainquestinn.com/
“她家里有大屏的苹果电脑,却用龟速的有线上网”……有线上网一般来讲不应该更快吗
笑
記者隱藏的手機沒被發現及沒有影響,已證明是心理影響而生理敏感。
GPS不是失效,正如報導提及使用離線地圖,即問題是即時網絡的地圖及導航系統。要說GPS失效就是接收不到gps衛星訊號、衛星失效或訊號被干擾的情況。
記者可更清晰表達。
Batter call Saul
没有Wi-Fi或许我可以安心看完很多本书。可是看完之后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