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天，山東青島比常年要熱1℃，平均日照時間也多了3.6個小時，在被遊客奉為度假勝地、本地人視作消暑健身好去處的青島海濱，出現了一些特殊的泳客：
他們穿著連體泳衣，一路從頭頂包到腳，頭部只留出眼鼻嘴的孔洞，像極了「武裝到牙齒」的反恐部隊佩戴的面罩，但和反恐部隊一身黑不同，這些泳衣色彩明艷、圖案誇張，其中一個可能是這樣的：頭罩是京劇花旦臉譜，上面有四個小孔，但看不見頭髮，也看不出五官和神情，連身泳衣，長袖長褲，通體底色明黃或紫紅，上面印著鳳凰或者龍的圖樣，手腳處還有波浪紋裝飾。無論是在沙灘行走，還是在碧波間載浮載沉，都相當扎眼。
這種泳衣有個洋氣的名字，「臉堅尼」（Facekini）──「臉」（Face）和比堅尼泳衣（Bikini）的結合。面市十年，「臉堅尼」的覆蓋面從頭臉擴展到胸，再到全身，從純色到各類紋飾，甚至模仿動物，如今這是第六代了。
當覆蓋程度和裝飾圖案都發展到新高度的「臉堅尼6.0」成為2016年的夏日談資──有人獵奇、有人訕笑、有人說嚇人，青島老城區的一個工作室裏，「臉堅尼」的創始人夫婦，正忙著設計第七代產品，連主題都想好了──「瓷」。2017夏季上市的「臉堅尼7.0」上，可能會出現青花瓷、琺琅彩、馬家窯文化……
在「臉堅尼」之前，先有「水母衣」
「臉堅尼」工作室在青島市嘉定路一座上了年歲的寫字樓裏，這片老城被青島人喚作「老四方」，距離城市最南端的連片海水浴場、奧林匹克帆船中心，開車要大約半個小時。
工作室不大，只有幾張辦公桌，「臉堅尼」的創始人張式範，和她的丈夫劉克亮，正坐在電腦前工作，還有四位年輕的僱員，在打理網絡商店，他們管張式範叫「張經理」。
最顯眼的是工作室正中央的方桌，上面陳列著「臉堅尼」第一代到第六代的樣品。「這兩天總有記者來採訪，索性就沒收，一直放在這裏，」張式範一邊招呼記者，一邊介紹。
在2004年開始設計第一代「臉堅尼」時，張式範的泳具店剛開張一年，2006年第一代產品面市之後，張式範以創始人的身份，在國內外跑展會推銷，還在2009年把網店開到了阿里巴巴旗下的「天貓」電商平台，但3年後，這位山東大媽才真的紅了。2012年，一群戴著「臉堅尼」的大媽在海灘上的合影，被美國《時代》雜誌選為當年最令人驚異的照片之一，「臉堅尼」從此蜚聲海外，還得了Facekini這個洋名，山東大媽張式範也跟著成了輿論紅人。當時外媒的一個解讀是，中國人以皮膚白皙為美。
但「防曬護膚」只是「臉堅尼」的設計初衷之一，而且不是最重要的。
張式範說：「最開始經常有前來購買商品的顧客說，潛水遊泳時，被海蜇蜇傷，還有客戶抱怨，戶外紫外線太強，在陽光下游泳時間稍一長，袒露的皮膚就會被曬黑，甚至被曬爆皮。」
青島海域有四種常見海蜇，它們在水中呈半透明狀，難以被發現。每年8月，隨著海水温度上升，青島也會進入海蜇傷病的高發期，但目前尚無有效藥物防治，有些上了年紀的青島泳客甚至會穿著秋衣秋褲游泳，就是怕被蜇傷，腫痛難忍。
怎麼解決？最初，張式範想改造潛水衣，「用萊卡布料，設計了一款長袖長褲泳衣」，張式範稱之為「水母衣」，可是她的一位朋友試穿下海，仰泳時還是被海蜇蜇了，脖子潰爛，「她跟我們說，『你們光有衣服防海蜇不徹底，臉和脖子沒有保護』。」
於是，2004年秋天，張式範又參考潛水服和滑雪面罩，設計了一款游泳頭套，第一代「臉堅尼」雛形初現。
「過去人們感覺很奇葩，現在反而很自信」
從第一代到第三代，「臉堅尼」都只是普通的頭罩，從頭頂覆蓋到脖子根，臉上露出四個孔，兩個給雙眼，一個給鼻子，一個給嘴巴，但剪裁有改進，使之更加貼服。第四代超越了純色，出現了京劇臉譜等圖案設計，覆蓋面沒有改變。第五代的覆蓋面則擴大到了胸部，到第六代，「臉堅尼」實現了全身覆蓋，兜兜轉轉，與「水母衣」融為一體。
為了跟只覆蓋頭臉胸的「臉堅尼」區分開來，張式範管從頭包到腳的「臉堅尼6.0」做「臉堅尼水母衣套裝」。第六代「臉堅尼」頭套每個55元人民幣，繪有動物圖案的「套裝」則每套要998元人民幣。張式範說，從第一代到第六代，「臉堅尼」已經售出數千件，但在他們的天貓網店上，上千元的動物圖案「套裝」，上週才剛售出了一件。
延續第四代的設計理念，第六代「臉堅尼」的設計裏繼續融入中國傳統文化的元素，比如四款京劇花旦造型、一款孫悟空造型、一款關公造型，此外還有取材自美國漫畫的蜘蛛俠造型。給第六代「臉堅尼」做設計繪製的，是張式範丈夫劉克亮的一名畫家朋友。
和已經習慣向來訪的媒體推廣「臉堅尼」的妻子不同，劉克亮顯得寡言低調，他是個高級工程師，平時喜歡考古和收藏，他介紹道：「2016版的『臉堅尼』設計…想倡導人與人、人與野生動植物、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相處。」
但首先在人與人之間，「臉堅尼」就惹起了一些「不和諧」。有人嘲笑「臉堅尼」，尤其是戴著「臉堅尼」游泳的大媽，說像銀行劫匪、像索馬里海盜，有人表示戴著「臉堅尼」怪嚇人的，也有人認為從實用的角度，可以理解，還有人說，2014年時尚雜誌Vogue法國版的前主編卡琳·洛菲德離職後自辦的時尚雜誌，夏日泳裝大片也用了「臉堅尼」，也許大媽們的品味也沒那麼糟糕？
議論紛紛，似乎並未讓張式範感到壓力，「我第一感覺是心裏暗暗高興，」她說，「過去人們感覺很奇葩，現在人們反而很自信。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覺得這是一個好東西。」
同在大庭廣眾面前，中國「臉堅尼」泳客的命運，比法國「布堅尼」（Burkini）泳客的命運要好許多。
今年夏天，在以海灘和電影節聞名的法國戛納，市長簽署命令，禁止「穿著違反善良風俗和世俗主義的不恰當服裝進入公共海灘游泳」，違例者會被罰款38歐元，禁令持續到8月31日，數十個法國沿海市鎮加入此列。首當其衝的是伊斯蘭女性的「布堅尼」──蒙面罩袍布卡（Burqa）和比堅尼泳衣（Bikini）的融合體，只露出臉、手和腳。
「伊斯蘭國」仍在活躍，難民危機和極端分子襲擊頻發，讓歐洲，尤其是連遭重擊的法國，惶惶不安，布堅尼禁令旋即惹起輿論嘩然。8月26日，法國最高行政法院判決，暫停實施該禁令，有關自由、歧視、女性、宗教的爭論至今未息，論者往往會提到蒙臉程度更甚於「布堅尼」的「臉堅尼」。
直到目前，中國還沒有任何地方政府或者海濱泳場公開禁止「臉堅尼」。
張式範說，自己設計的「臉堅尼」沒有宗教色彩，人們可以自由選擇穿還是不穿。「我們到了這個年齡，吃飯能吃得上，就是想把自己想做的事兒做了。如果說是希望的話，我希望它成為青島的另一張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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