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Z的信:我們都曾困惑

困擾人們的總是類似的主題:個人選擇的迷惘,信賴的價值觀與現實世界的摩擦。那些看上去有能力擊破一切的人,也不過是恰好在某個位置而已。
小端信箱
編讀手記

小端信箱004:困惑與選擇

知道「端」是看到社團裏前輩們的朋友圈,轉發「端」的訊息報導。這個社團是我大一就加的社團,是偏新聞專題類的(但不是校報),可以在裏面比較自由的做選題,做特稿,一個月一次,然後印刷成雜誌出來。

這個社團也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福利哦,包括當時鳳凰週刊的幾個主筆來我們學校做講座,就有內部票誒。從「冤案報導」到「宗教恐怖主義報導」,覺得有良知的記者真的讓人肅然起敬。

這一年來感受到的真實世界……覺得世界依然如此複雜,且對立情緒逐步加劇。從伊斯蘭的極端化甚至污名化,到難民問題的世界性關注。就中華地區而言,大陸與港台的矛盾激化,在民間大眾層面,對於單一價值觀與意識形態的偏執導致了傾聽能力的喪失。

我在香港讀書的同學曾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向我抱怨HK的泛政治化與local student與內地生之間的鴻溝。而我在台灣讀書的同學則明顯抱團,身邊的台灣學生都似乎不care這些。但台灣的「去中國化」與車禍事件的處理確實讓人很驚恐……我晚上和家人講,自己想去港台讀書,很想讀港中文的人類學系或者台大的藝術史系……結果就目前的政治局勢,家人還是不希望我去。(當然也有經濟層次的考慮啦)

這一年來,我一些堅信的價值,也都還在……或許是因為自己依然在讀書,沒有觸碰現實冰冷的堅硬,也有可能是自己運氣比較好,儘管遭遇了挫折都不會變更都一些價值,包括善良、正義的相信。或許自己以後實習或者真的硬着陸到現實生活中,才會動搖吧。

做稿子的時候,尤其是口述史的時候,因為某些回憶錯綜複雜、疑竇叢生,以至於我對新聞、歷史、真相等詞彙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感覺非常無力。(後來是一個歷史系的學長,去北大夏令營,後來和我講了諸多「社會記憶」「口述真相」的話語,才緩解了那段時間對於歷史的懷疑。)

澎湃新聞當時採訪北師大博士生的時候,被爆料出來採用不當方法,也就是站在門口偷偷錄音,以至於最近一段時間我對記者與新聞的道德倫理產生懷疑……感覺從業人員的素質真的是……還有的迷茫也在於……我究竟以後是讀藝術史……還是人類學……好像都很感興趣……哈哈哈年輕人好貪心咯。

我向往的地方……目前而言就是繼續高校裏面生活,或者是新聞類吧。我覺得世界上對於資訊與意識的控制必然存在,自我打破與超越是必然之途。至於端,希望端越來越厲害,就算以後沒有辦法去端工作……我還是會繼續關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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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Z的信:我們都曾困惑

親愛的讀者,你好:

我得老實承認,看到你的來信,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小朋友真是幼稚得可愛。不過,我的第一反應本身其實也夠幼稚的:大概只有初出社會又好不容易運用自己粗淺經驗的人,才會這樣輕快地下判斷。再成熟些的人,不是已經習得社交上必要的緘默,就是對生活的複雜不易有了更深的體會與諒解,開始重新尊重那些對自己不再成立、對別人依舊沈重而迫切的困惑。

從某種意義上說,你的來信也讓我覺得有些親切。具體處境與認識差異再大,困擾人們的總是類似的主題:個人選擇的迷惘,信賴的價值觀與現實世界的摩擦 。不過,這個世界上能真正困擾人的問題,沒有最優解也沒有捷徑,只有切身經歷後的百感交集,和痛苦而冗長的責任;至於那些可以判斷利弊、僅僅是缺乏行動力的問題,無妨承認和接納自己的軟弱,但也別太放縱它。

具體說說你的信吧。

有良知的記者真的讓人肅然起敬:抱歉,對「有良知的記者」幾個字格外敏感。不過敏感不是因為想厚臉皮地攬下這一讚譽,而是對這個表述非常抵觸。記者這職業存在天然的光環,肅然起敬有時只是誤會。很多時候,不是記者本人的能力、品性和見識決定了他/她會做甚麼樣的事情、產生甚麼樣的影響力,只是因為他/她恰巧處於那個位置,擁有相應的資訊與機會。依賴包裝與表達的行業,往往也是集體自戀的行業,「良心記者」正是主要的自欺欺人型號。在我看來,良知這回事,不是放在嘴上說,而是在心裏和自己暗暗較勁的。當然,「有良知的記者」可能是太多「無良知」「無見識」「無心腸」的從業者襯托的;但既然對良知敏感,何不把底線設得再高點、將視角拉得再闊些?

堅信的價值與冰冷的現實:小時候我最討厭的說教之一是,進社會你就懂了。在我看來,選擇做什麼與不做什麼,說到底是優先排序的問題,真正看重的價值總是不需要猶豫的。不過,捍衛自己底線的同時,也不妨試著體諒他人的軟弱。畢竟,人們面臨的處境之所以複雜,是因為多個利弊體系、多種衡量視角並存。

因為澎湃採訪對記者與新聞的道德倫理產生懷疑:我自己的感受是,不要籠統分析一個人的具體做法,更不必籠統地分析一個行業的從業者。動輒從無法獲知細節的小事下嚴重的判斷,是對當事人也是對從業者的傷害,很多事看上去的樣貌和具體情境、深層動機不一定那麼緊密相連。另外,我們相信的是價值本身,而不是寄存它的客體,無論是機構還是行業。說得再苛刻點,其實需要用價值觀抱團取暖,也是另一種媚俗。追求正直的生活,往往意味著我們會與孤獨感長期作伴。

有時迷茫讀藝術史還是人類學:好奇心永遠是好事,不過走馬觀花的印象和扎實積累下延伸出的好奇心,帶給人的愉悅感是非常不同的。在確定學什麼之前,建議你對這兩門學科的工作方式和感興趣的研究方向有更深入的瞭解。另外,很多學科之間未必那麼互斥,我就有朋友同時收到過藝術史和人類學的博士offer。

港台讀書:一個人能實現甚麼,和客觀條件關係不大,和決心關係很大。去港台讀書並不難,在香港讀博士或者研究型碩士的話,經濟上的問題也很容易解決,畢竟你還有不少時間。要弄清楚的是,你真的對人類學、藝術史感興趣,真的瞭解這兩間學校擅長的研究方向嗎?

對新聞、歷史、真相等詞彙產生了懷疑:從我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上當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新聞、歷史、真相。新聞是與地緣因素、權力範圍、巧合程度相關的注水真相,歷史是主觀判斷與宏觀輿論環境選擇留下的新聞,而在被動信息中試圖瞭解歷史的人,認識的只是來自主觀意志與主流論述的混合個人產物。甚至口述史,也可能是當事人模糊的自我美化,加上虛假信息反復轟炸後的錯覺。懷疑是批判思考的第一步,但含糊不清、真假難辨並不代表那些信息沒有價值。細緻的梳理比較能讓人有不少發現,而它們如何形成、如何傳播、如何映照當下,同樣值得細究。

你意識到對伊斯蘭世界的污名化、意識到偏見影響會人們接觸信息的能力,都是不錯的開始。然而一個基本的悖論是,偏見是不自知的,要打破自身知識結構與信息渠道的原生限制,首先需要意識到它們的存在,而偏見正是那些我們無法辨析卻又深植腦海的特定邏輯與信息。某些語境中我們堅信不疑的判斷,在另一個環境里可能非常荒謬;某些地方被視為洪水猛獸的事情,在另一個世界說不定順理成章到無需特別在意。

製造隔閡的是人,但人與人之間並不天然存在這些隔閡,這中間,有國家機器的刻意操弄、有順勢炒作的媒體與個人、有互相傷害後的冷淡、有標籤式識人的懶惰。在種種鴻溝面前多一些耐心、多一些追問,說不定你會產生截然不同的感受。比方你提到對台湾的「去中国化」感到驚恐,不妨進一步想想,「去中國化」帶來的什麼後果讓你感到驚恐?為什麼看到台灣的「去中國化」你(以及更多人)的反應是驚恐?台灣的「去中國化」為什麼會出現、起源於什麼時間、經歷過哪些變化?台灣政府與民間社會分別通過什麼方式「去中國化」?在不同時期,台灣人如何看待「去中國化」?「去中國化」的效果如何、是否可能逆轉、為什麼需要逆轉?

總之,歡迎你來到了更複雜、更糾結、更醜態百出的真實世界,但它同時也可以是一個真誠、簡單、理想主義的世界,這取決於你的勇氣。至於這個世界裏的人,雖然他們看上去能像模像樣地分享經驗,但這未必因為他們更懂得處理內心的焦慮,或對世界有更深刻的認識,只是因為他們處於某些位置,看似擁有某些資本;他們的徬徨、疑惑與無力感並不少於你,他們在求知這件事上的貪心(和懶散)也與你類似。

沒什麼人生經驗可傳授的,

M

給端寫信:editor@theinitium.com,和我們談談自由,談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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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評論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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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欢迎来到更复杂更丑态百出的真实世界

  2. 台大本科沒有藝術史系,只有碩博士有

  3. 很有智慧的回信,欣賞

  4. 回信的人感觉比发信的人更要迷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