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現場:富士康走了,微軟來了,但誰能把製造業帶回鏽帶?

他們認為,特朗普的富士康是個騙局,但民主黨的NAFTA卻是更大的騙局。
2018年6月28日,威斯康星州普萊森特山舉行的富士康科技集團奠基儀式舉行前,美國國旗在後方飄揚。攝:Andy Manis/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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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康走了,微軟來了

2024年5月,當時還在競逐連任的總統拜登來了威斯康辛鏽帶小城拉辛(Racine)的一家技術學院,與威州民主黨州長Tony Evers一同宣布了在這個搖擺州的一項重要投資計劃:微軟(Microsoft)要在拉辛郡西面的鄉郊Mount Pleasant,興建一個耗資33億美元的數據中心,預計將創造2000個長期職位。這是拜登「投資美國」計劃的一部分,旨在將私營部門資金引入製造業、清潔能源和人工智能等產業。

記者會上,拜登說,特朗普承諾要建「世界第八大奇蹟」,但你看看他們那個金鏟子到底挖了甚麼?挖了個洞給自己跳下去!拜登從來都不是個特別好的演說家,但這話依然引得哄堂大笑。拜登又說,在上一屆政府期間,特朗普頻頻食言,但在自己的領導下,承諾過的一定會達成。

「金鏟子」指的是2018年,時任總統特朗普與當時的共和黨州長Scott Walker,以及鴻海富士康主席郭台銘,人手各一把金鏟子,一同主持了富士康在拉辛郡Mount Pleasant廠房的動土儀式。前一年的7月,特朗普在白宮與Walker和郭台銘,一同宣布了這個耗資百億美元,將創造1萬3千個職位空缺的大計劃。郭台銘用濃重的英語口音說,這家廠將會生產最高端的「10.5代LCD液晶屏幕」;特朗普則說這是「美國工人和美國製造業的大好日子」。

2018年6月28日,時任美國特朗普與富士康董事長郭台銘等人在威斯康星州普萊森特山參觀富士康的工廠。攝:Evan Vucci/AP/達志影像

但不到一年後,富士康的投資規模就大幅縮水。在2018年中動土時,已有消息指工廠不會生產10.5代LCD液晶屏幕,而是會生產較落後的6代屏幕。到了2020年,富士康又宣布拉辛工廠會生產智能咖啡機。疫情來臨,工廠直接轉為生產口罩,而根據美國媒體The Verge的調查,雖然有人在富士康廠房上班,但工廠沒有生產線,幾百名(絕非1萬3千名)員工大多無所事事,在裡面打遊戲看YouTube度日。他們的存在是為了填滿工廠薪資表,好讓富士康能獲得威州的鉅額補助。

在巨額投資全面縮水後,整個親民主黨陣營都將富士康視為笑柄。選舉年的2024年6月,廣受歡迎的自由派喜劇節目The Daily Show做了一個富士康專題,去了富士康廠房外實地拍攝:「富士康承諾Mount Pleasant的居民,會在他們荒蕪的農地上建設尖端科技樞紐。但最後他們起了甚麼?一大堆不知通往哪裡的路、兩間廢置的倉庫,還在一塊無人的空地上面,起了一個超醜的迪斯可球!」主持人指的是富士康用途不明的圓球建築。然後他拿著擴音器,向著空曠草地高呼:「我聽說這裡有1萬3千個職位!你們在哪裡呀?」

今屆大選,賀錦麗如果要贏得關鍵的威州,除了必須催出麥迪遜、密爾沃基的藍營鐵票,還要讓鏽帶如拉辛的藍領工人階級回巢,重新投給民主黨。他們自然希望這些藍領工人在富士康的破滅承諾後「幡然醒悟」,明白特朗普的承諾都是空話。

但對許多鏽帶藍領工人來說,說空話的不止特朗普,而騙局也不止富士康。

好工作不會回來了

在大選前三星期的10月中,在拉辛的一家咖啡店,半退休的Gary跟我說,今年他還沒考慮好要把票投給誰。2004年,他特意去更新了自己的選民登記,從民主黨選民改為獨立選民。我問改登記的用意是甚麼?「我偶爾也還投民主黨,例如我兩次投了奧巴馬。但改登記是一種抗議。」他嘆了口氣,「也不是說我就變成共和黨人了。共和黨一直都有很多讓我投不下去的地方。」

在2004年之前,他每一次都把票投給汽車工人聯合會(UAW)背書的民主黨候選人;他第一次投票,是在1976年支持卡特(Jimmy Carter),今年剛把票投給賀錦麗的百歲前總統。但在2016年和2020年,他都把票投給了特朗普。上屆大選,特朗普輸了威州,但依然贏得了鏽帶的拉辛郡。在威州,像麥迪遜這樣的大學城變得更藍了,但鏽帶依然搖擺,甚至偏紅。

2023年3月14日,威斯康辛州希博伊根當地一家工廠的招聘廣告。攝:Matthew Ludak for 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

Gary在離拉辛不遠的Waukesha出生成長,成年後不久就來到拉辛,進入做農用拖拉機的Massey Ferguson工廠生產線,一做30年,在這裡戀愛、結婚、生子、買房——他本來的計劃是,要在同一家廠拿到更高層的主管職,然後拿豐厚的退休金,之後跟妻子一起上遊輪,去中國看萬里長城。「本來的計劃是,年紀大了可以離開生產線,多做品檢那類管理工作,然後退休,」他說,「那是份好工作,不偷不搶、薪水能養家,而且是做實物,看得到用得到。我們都是看上一代人想像未來的。上一代都是這樣,同一家廠幹到退休,把子女送進大學,然後去旅行享受人生。」

但他的美夢在2000年代初破滅。那時候,Massey Ferguson和許多在拉辛的製造業工廠一樣,傳出了裁員的風聲。「大家都在談論NAFTA。當時我還不是很懂甚麼是NAFTA,也不完全明白全球化是什麼意思,但很快我就知道了。」1993年,民主黨總統克林頓與加拿大、墨西哥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議(NAFTA)。協議在翌年正式生效,NAFTA也超越了歐盟,成為世界最大的貿易一體化組織。這項協議消除了三國間的貿易壁壘,允許商品、資本和投資在這三個國家之間更自由地流動。

「那時我們還有很多誤解。他們說全球化不會讓美國失去工作,而是為我們製造更多工作。」Gary說。當時克林頓指,全球化無可避免,但因為NAFTA,美國得以保持競爭力,因為加拿大和墨西哥市場會增加對美國產品的需求。1992年,億萬富商和總統候選人Ross Perot就大力抨擊過NAFTA,指「There will be a giant sucking sound going south」,工資和生活水平低的墨西哥會大量「吸走」美國的工作。同樣反對NAFTA的,還有獨立的佛蒙特州參議員桑德斯(Bernie Sanders),以及汽車工人聯合會(UAW)。但即使在對NAFTA有巨大疑慮的1994年,UAW仍然背書了克林頓,而Gary也把票投給了克林頓。

「所以你可以說,我們真的是有人拿刀子向著自己了,還把脖子再挪近一點,讓他好斬一點,」Gary苦笑。他在2003年終於被裁員。「那時整個車間都很壓抑,一批批手足被解雇,空蕩的工作區變得越來越大。他們說,『這只是過渡期,生產會搬到別的地方』。但那時候,我開始明白,這些工作不會再回來了。」

2024年7月27日,威斯康辛州拉辛縣的一戶人家外,三輛懸掛著南部邦聯和美國國旗的德比賽車。攝:Joshua Lott/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

2017年,他在本地電視台上看到富士康要來的消息。他當時已經不是能回到生產線工作的年紀了,但他覺得,拉辛已經在工作機會流失之下掙扎了很久,有1萬3千個職位要來,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2000年後,拉辛大規模裁員的工廠,早就不止Massey Ferguson。我在鄰近的,同是鏽帶汽車製造重鎮的基諾沙(Kenosha)博物館,遇到了在拉辛出生成長,半輩子都住在拉辛的Cynthia Nelson。她跟我說,因為拉辛在2000年代初以後,實在流失了太多職位,所以人們對於富士康感到興奮是很正常的。「拉辛的所有大工業,如 Massey Ferguson、Cases Foundry、Walker Muffler、Twin Disc等都還在,但他們的辦公室已從拉辛搬到密爾沃基了。又例如Sincorator已經被賣掉了,他們的生產會留在這個地區嗎?我不知道。」

富士康最後成為泡影,Gary雖然失望,但沒有太意外。「誰不希望這些工作回來呢?但富士康最終只是一場騙局。這些科技公司,他們只是來這裡佔地、拿補貼,然後拍拍屁股走人。我們那些年曾經擁有的那種工作,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他續說,「不過,這些工作早在富士康之前就走了。NAFTA是個大問題。那時我們聽到這些貿易協議,說什麼自由市場對每個人都有好處,但對我們來說,它給我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我們這些製造業職位,全都給了中國、墨西哥,還有其他地方。」

工會的憂鬱

大選前的兩個月,2024年9月,記者及作家Dan Kaufman在《紐時》撰文,標題是《NAFTA是如何摧毀美國政治的》(How NAFTA Broke American Politics)。Kaufman講的是Master Lock工廠的故事,這家已經在密爾沃基100年的著名鎖具廠,在今年終於全面關停;公司通知員工工廠將於2023年10月31日開始分階段關閉,並於 2024年3月停運。

Master Lock員工Mike Bink自1979年就在這家廠房工作,而且是當地工會主席。在訪問中,他指出在NAFTA之後,雖然他幸運地沒有被裁員,但美國的工會政治,卻已經被這條自由貿易協定翻天覆地。例如,廠方與工人之間的權力平衡完全被改變:「車間主管會說,快去工作,否則公司會拿走所有工作機會。而且,裁員之後,工會也失去了它的議價能力(leverage)」。

2012年1 月10日,美國威斯康辛州密爾瓦基的Master Lock工廠,三位員工拿著印有美國國旗的密碼鎖合影。攝:Andy Manis/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2016年,特朗普首次出選總統,而他對民主黨,尤其是希拉里的其中一個最有力的攻擊,就是她的丈夫在任內通過了他稱之為「美國有史以來最惡劣的貿易協定」的NAFTA。特朗普批評NAFTA扼殺了美國本土製造業,令美國和墨西哥之間出現了巨大的貿易逆差。而這個確是事實:1993年(NAFTA實施前),美國對墨西哥本來有17億美元的貿易順差,但到了2023年,美國對墨的貿易逆差已經擴大到1525億美元。美國製造業大規模南移,以及墨西哥本土工業增長,都令這個貿易逆差成為難以逆轉的結構性問題。

直到2024年,NAFTA仍然是共和黨意圖攻下鏽帶票的最大武器。特朗普的副手,以描寫阿帕拉契山區的《絕望者之歌》(Hillbilly Elegy)成名的凡斯在密爾沃基的共和黨大會上,就對鏽帶工人喊話:「在我上四年級的時候,一名叫拜登的職業政客支持了NAFTA,而這項惡劣的貿易協定,將無數的好工作,拱手送給了墨西哥。」雖然當時支持NAFTA的共和黨人比民主黨人更多,但德拉瓦州參議員拜登的確曾為NAFTA投下一票。而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也遵照選舉承諾重新商議了NAFTA,並和加拿大、墨西哥簽訂了USMCA(美墨加協議)。雖然這個協議也沒有改變美國製造業職位向南流失的趨勢和速度。

哈佛著名社會學家Theda Skocpol和法學研究員Lainey Newman在研究賓州西部鋼鐵帶的工人階級後,在2023年9月出版了新書《Rust Belt Union Blues:工人階級選民為何遠離民主黨》。二人指出,以往的工會不止是民主黨的鐵票倉,工會生活和工人的人際關係網還是分不開的。工會的成員就是兄弟手足(正如Gary至今仍用「兄弟」來稱呼前同事),支持民主黨、反對共和黨是所有人的精神綱領,尤其在中小型城市,這種網絡化的政治傾向就更明顯。因此,當製造業大幅衰退,工會勢力大減時,即使在還有工廠,還有工會工人(unionized workers)的情況下,那種建立「工會人」身份(union man identity)的關係網,以及反對共和黨的承諾,也不得不隨之凋零。

書中指出,由於這種「工會人」身分的衰落,許多地方的工會為了留住會員,不得不轉向其他社交聯誼活動。其中一種是槍支俱樂部。在有很強的打獵傳統的鏽帶州,擁槍本來與政治取向不一定有關係,但在工會衰落後,像全國步槍協會(NRA)之類的組織,要將極端保守派的議程外銷到工人階級上就容易得多。NRA尤其擅於包裝議程,例如給會員印發「Pro-God, Pro-Life, Pro-Guns」的汽車貼紙,將反墮胎議程和擁槍作「綑綁銷售」。所以為了留住會員,許多工會都開設了槍支俱樂部,畢竟在過去三十年,工會已經沒有太多自動吸納會員的能力了。

民主黨明顯清楚,如果不將工會票拉回來,鏽帶州轉紅將難以避免。根據勞工歷史學家Erik Loomis,拜登是自羅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以來最支持工會的總統:他拯救了Teamsters工會的360億美元養老金,鼓勵亞馬遜員工組織工會,還曾與汽車工人聯合會的工人一起走在向資方抗議的糾察線(picket line)上。

但可惜的是,在NAFTA三十周年的2024年,民主黨的種種舉措,似乎仍然挽救不了已經因衰落而分裂的美國工會。在一項內部調查發現6成會員支持特普而不是賀錦麗之後,今年Teamsters工會拒絕背書任何總統候選人。甚至,根據CNN的民調總計,賀錦麗在工會會員中的支持度可能是「民主黨史上最低」,甚至有可能比希拉里更低。

2023年8月16日,威斯康辛州普萊森特的富士康園區。攝:Taylor Glascock for The Washington Post via Getty Images

「Foxconned」的鏽帶小城

2018年1月,新上任的拉辛民主黨籍市長Cory Mason在本地的電視台接受訪問,指富士康是「他畢生見過最大型的經濟計劃」,而他為了迎接隨之而來的基建計劃與龐大的人口移入,正在向其他小城市取經。

「我跟內華達州Reno的市長會面,那邊有Tesla的巨型工廠。她說,你們要準備迎接超快的經濟增長,然後還有人口增長的速度,無論你們建房子建得多快,相信我,還未夠快!」Mason說,「然後她又問我,你們有泊露營車(RV)的地方嗎?我很困惑,說甚麼RV呢?她說動工後會有很多建築工人要來,他們很多會住在RV車裡,所以你們也要想,那些車要泊在哪裡?」

那時連民主黨都沒法不隨Scott Walker一同歡迎富士康。但只消翻開那年4月,密爾沃基市政府對富士康做的一份盡職報告,就會見到後來計劃縮水的端倪。報告詳列了富士康在印度、深圳等工廠的汞蒸氣中毒及致畸事件、深圳工人集體跳樓自殺事件、其不堪入目的環境紀錄,以及開空頭支票的纍纍往績:2014年,富士康承諾在印度投資10億美元,直至報告出版時還未兌現;同年富士康承諾在五年內於印度投資5億美元,只實現了極小的部分。類似的承諾還有在越南的5億美元投資計劃,以及在巴西的10億美元投資計劃。報告指兩個計劃都「不如預期」。

但在長年面對職位流失、人口流失的拉辛,即使得賭一把,也沒有人敢反對1萬3千個職位(可能的)到來。Kim Mahoney也不敢。在威州敞開大門迎接富士康的那一年,她和丈夫才剛買了Mount Pleasant的一塊農地,在上面建了房子,正打算逐步布置她夢想中的家。但Mount Pleasant村委引用國家徵用權(eminent domain)法例,逼她和百多戶鄰居出售土地,以騰出空間給富士康超過2000萬平方呎的廠房,以及周邊用拉辛郡納稅人的錢買單的其他建設。

2024年10月,Kim在新家跟我說,她剛收到消息就知道肯定要搬走。「誰敢阻止1萬3千個職位來拉辛?」她說和丈夫與Mount Pleasant周旋了幾年才出售土地,並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賣,只是希望得到公平對待。「當時許多鄰居被『國家徵用權』嚇倒了。而且,就算他們不同意第一個出價(first offer),村委仍然可以徵用他們的財產,而他們能收到的錢還更少。」

拉辛郡和Mount Pleasant給富士康的其中一個補貼政策,是用他們自己的錢收地給富士康使用。拉辛郡在2017年創建了一個增稅融資地區,投入近10億美元的公共資金來收購土地和升級基礎設施,而這10億美元,絕大部分是借來的。「這些錢,拉辛郡和Mount Pleasant到現在還欠著。」Kim說。

麥迪遜記者Lawrence Tabak自2017年起,就長期追蹤富士康計劃的進展,並且在2021年出版了《Foxconned》(富士康騙局;「conned」指上當)一書。Tabak在書中提出Scott Walker當時急於與富士康談成交易,甚至不惜用巨額補貼來和密西根州搶富士康的原因:Walker在2010年第一次競逐州長時,向受製造業流失打擊極大的威州承諾,他將會在第一任期創造25萬個新職位。這個承諾對鏽帶選民當然異常吸引,但到了2017年,Walker連第二任期都即將完結,離達成25萬個職位的目標卻還是遙遙無期。而富士康的1萬3千個職位,似乎可以幫助Walker在競逐第三個任期前,極速完成這個就業承諾。

Kim Mahoney在2022年搬離舊居,讓路給富士康的投資計劃。攝:陳婉容/端傳媒

2017年5月,威州開出的補貼政策已經達到12.5億美元,如果按可以創造的職位數目來算,即是每個職位的成本是12.5萬美元,遠遠高於全國標準。這個開價已經嚇跑了俄亥俄州。為了再趕走最後的競爭者密西根州,Walker將補貼開高到30億美元,加上本地的其他補貼,總補貼高達44.5億美元。這是美國有史以來給海外投資者最高額的補貼計劃。

我問Kim,你覺得這是個小鎮被騙的故事嗎?Kim大力點頭:「這件事絕對是個con job(騙案)。富士康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製造10.5代的液晶屏幕。為甚麼這樣說?因為這個工廠是起在水泥板上的。哈佛大學有教授指出,如果要興建一座LCD工廠,由於設備和生產製程的要求,地基需要兩層樓深的鋼筋。他們把它建在石板上,就證明了它絕對不可能成為大屏幕的製造工場。」

「這是一場騙局。而且,好像他們都知道這是騙局,但依然不在乎,還是決定全速前進。」Kim說。

尾聲

Kim Mahoney在2022年和村委達成共識,搬離了以前的地址。她說,舊居佔地一畝,花園種了很多漂亮的樹,門前還有最美的日落,以及一望無際的稻田。「就是一個很開放,沒有邊界的地方。」

但後來富士康動工了。「那裡滿目就是臨時電線桿,和沒鋪好的電線。我聽說,富士康沒想到,原來要把電線從變電站鋪到他們工廠就要數百萬美元,所以一直沒鋪好。」還沒搬走前,他們偶爾也會跟富士康的保安起衝突,「有天我們走在路上,他們的保安就出來說,你別走這條路比較好。我們說,這裡是公眾地方,我們怎麼不能走?不走這條路怎麼回家?」

「所以搬走的時候,我覺得鬆了一口氣。」Kim說。離開她的新家之後,我開車去了數分鐘車程外的富士康,車還沒到門口,兩名保安已經迎上。我說我就來門外拍張照片,他讓我們立刻離開:「這裡全部都是富士康私人範圍。」而Kim給我的舊地址,我因為被禁止在富士康附近「流連」而探訪不了。

Kim今年將支持賀錦麗。她在2020年,跟拉辛郡民主黨主席,可以稱為富士康計劃最積極反對者的Kelly Gallaher一起,挑戰了Mount Pleasant的村代表席位,但無功而還。我說,我可能不懂鄉村選舉,但讓富士康進來的村代表主席竟然還能贏?Kim大笑:「對吧?我也這麼想。」村代表主席Dave DeGroot 2024年宣佈競選州眾議院議員時,強調自己吸引了「許多企業」來Mount Pleasant,但一句不提富士康。

2024年5月8日,美國總統拜登在威斯康星州斯圖爾特文特蓋特威技術學院就其「投資美國議程」發表講話,其中並宣布微軟(Microsoft)要在拉辛郡西面的鄉郊Mount Pleasant,興建一個耗資33億美元的數據中心。攝:Evan Vucci/AP/達志影像

Gary今屆傾向把票投給特朗普,但仍未決定。他認為,富士康雖然失敗,但特朗普「起碼有談到他們的問題」。「即使微軟來了,我也不確定這真的能改變什麼。這裡的工作全變了,不是我們熟悉的那些。我們曾經做的是實物,實在的東西。現在他們要的是高科技,而這些都去了大城市,或者更遠的地方。富士康的失敗,只是證明了我們不能再相信那些大的承諾。」

讓他考慮再三的是,他的小女兒前年結婚,她和丈夫一直都很想要孩子,但多番嘗試未果。「他們可能會考慮領養,或者嘗試IVF。我不知道他們說的2025計劃,到底是不是特朗普第二任期的計劃,如果是的話,為了女兒,我不會投給特朗普。」2025計劃事實上並未提及IVF(人工受孕),但過去數年,特朗普陣營的右翼組織多次通過法律途徑,嘗試為人工受孕的雪藏胚胎建立「personhood」(人格)。類似的法律爭議可能嚴重打擊IVF產業,甚至可能使之違法。民主黨,尤其妻子曾以IVF受孕的副總統候選人沃爾茲,經常以此攻擊特朗普及其副手J.D. 凡斯。

拉辛的UAW分會主席Yasin Mahdi則向我表示,拜登的微軟數據中心,要比富士康可靠得多。「最少微軟是自掏腰包起數據中心,但富士康卻是花我們自己的錢請回來的。」關於大選,他雖然承認共和黨對工會來說是個災難,卻還不知道今年會投給誰。「特朗普做的事很爛。但老實說,我對民主黨那邊也沒有太大期望。」

「我不想這麼說,但現在看來,無論投給誰都差不多壞。而且,雖然總統很重要,但我認為需要更多地關注參眾兩院。因為那才是真正在管事情的人,對嗎?總統只是署個名而已。」他們的分會背書了現任威州參議員,民主黨的Tammy Baldwin,但不打算背書任何總統候選人;而Yasin說,對於要投給誰,UAW的會員之間也很分裂。「所以,讓他們愛投誰就投誰吧。」

(按受訪者意願,Gary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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