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珍(化名)收拾時鐘酒店的房間速度快,乾淨利落。撿起床鋪上的白毛巾,換上新床單、新毛巾和新牙刷,用消毒液將洗手間清潔一遍,最後快速的打包垃圾桶裏的垃圾,臨出門前掛好門後兩個衣架。全程只需15分鐘。
「一般來說,一對男女用完的房間,都不是外間想像的特別髒。」黃麗珍說。她今年60歲,在灣仔時鐘酒店當了20多年管理員。最初走進時鐘酒店時她也頗感尷尬,但天天打理酒店多年,現在她早就習以為常了。
時鐘酒店按小時計算租金,是許多男女尋求親密時刻的地方。今年7月,偷情網Ashley Madison洩漏了全球3600萬名用戶資料,偷情這個古老的社會現象再一次躍進大眾視野。但虛擬空間的偷情,不過是線上的認識及溝通,回到現實層面,香港時鐘酒店就成為偷情者進一步關係的客觀空間。
在香港,時鐘酒店大多開在熱鬧商業區的大廈裏,在旺角街頭閒逛,隨便就可以找到十多家時鐘酒店的彩色招牌。人人都知道它,卻很少人了解它。於是端傳媒記者找到了黃麗珍,獲得同意後,讓她打開時鐘酒店其中一間未曾收拾,剛被一雙男女用完的客房。
黃麗珍記得,最初走進這些專為男女而設的客房時,她有點不自在。那是上世紀80年代,她兒子4歲,女兒8歲,她原本在酒樓當侍應。但酒樓突然倒閉,徬徨之際,她在街上看到時鐘酒店聘請房務員的街招,於是便戰戰兢兢地去見工。
那時候來開房的,通常是20至30歲的裝修工人,基本上都聲稱是帶女朋友來。
「當時我要搵食(賺錢),什麼也要做。」黃麗珍說,她此前從未走進過時鐘酒店,對這種酒店的唯一印象來自電影,「當時的電影情節,很多都是女人被灌醉後,便會被帶到時鐘酒店。」
但她很快發現事情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那時候來開房的,通常是20至30歲的裝修工人,基本上都聲稱是帶女朋友來。」
其時香港興盛的夜總會文化也促進了時鐘酒店的發展。當時的夜總會主要位於尖沙咀、旺角及灣仔一帶,位於交通樞紐的九龍塘就成了時鐘酒店的聖地。無論從尖沙咀經公主道、由旺角經窩打老道,甚至由灣仔經紅隧直達九龍塘,都十分方便。最重要的是,九龍塘人流少且車位多,部分酒店還會在停車處加設布簾,遮蓋車牌,確保客人行蹤不易被發現。
在上世紀80至90年代的全盛時期,九龍塘的時鐘酒店共有28間。
90年代中期,香港政府立例要求時鐘酒店須領取牌照,受《旅館業條例》監管,確保符合樓宇及消防安全和衞生方面的標準,但由於改建費用動輒涉及上百萬元,很多酒店寧願結業。後來金融風暴來襲,大型夜總會也逐漸沒落,九龍塘時鐘酒店需求大不如前,現在只有13間。
在全港範圍,據行內人估計,目前約有224間旅館提供時租服務,主要位於銅鑼灣及油尖旺一帶。
在全港範圍,據行內人估計,目前約有224間旅館提供時租服務,主要位於銅鑼灣及油尖旺一帶;其餘的則三三兩兩地散落於上環、灣仔、天后、北角、觀塘及荃灣等工商業區,為打工族提供服務。
關於價格,黃麗珍介紹說,收費由100多元至500元不等,不過很多時收費都是「海鮮價」,週末、節假日,以至於下班後的7時至9時,都是漲價的高峰期。
香港住房狹小,不少男女難以尋找私密空間。2013年10月,香港家庭計劃指導會公布「性與城市空間」問卷調查結果,559位18至38歲的受訪者中,有84%認為香港性活動空間不足。另外,70%受訪者表示曾經或想過在住宅以外的地方進行性活動。
「如今來我們這裏開房的男女,主要都是在附近上班的客人,20至30歲居多,晚上7至9時的下班時間是高峰期,經常沒有房間供應。」黃麗珍說,「是不是來偷情?我分辨不出來。」
這類客人離開之後,黃麗珍也發現,房間也比想像的整潔,甚至部分會被人刻意收拾過的痕跡。
香港性文化學會執行委員會主席、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教授關啟文分析說,這種現象暗示了一種特殊心理,「這反映了一個心態,就是心理上知道做了一件自己未完全接受到的事,所以會想將那個reminder(起提醒作用的東西)掃除,不想面對。」
婚外情當然不好,但在這裏工作那麼久,覺得很多事情,自己接受不到,不等於要歧視別人這樣做。
管理了時鐘酒店20多年,黃麗珍說自己始終不能接受婚外情。「在我看來,婚外情當然不好,但在這裏工作那麼久,覺得很多事情,自己接受不到,不等於要歧視別人這樣做。」
黃麗珍說自己不管客人是否偷情,但一直不接待4類客人——二人以上的、男男兩人的、女女兩人的,又或單身一人的。這幾乎是所有時鐘酒店對待同性戀者的「歧視」潛規則,而最後一種,則是擔心客人在房間自殺。
不過除了擔憂,黃麗珍也在時鐘酒店裏見證了另外一些故事。她記得有一對男女,平均十多天來一次,來了幾年,突然有一天很開心地跟她說︰「我們結婚了,以後都不來了。」
(尊重受訪對象意願,文中黃麗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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