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才是正經事
走在伊朗首都德黑蘭的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走私商品的影子。
有些高檔走私品如蘋果、Dior等，甚至有專門的零售店。與其他國家的水貨市場不同，這裏的走私專賣店絲毫不加掩飾。以蘋果商店為例，店外高高掛起「蘋果」招牌，裝修也仿照正牌旗艦店，以白色牆壁、透明櫥窗為主，店中同樣正大光明地擺放着新款的電腦、手機、手錶等蘋果產品。工作人員清一色的藍色T恤，俯身在淺色木製傢具上答疑解惑。店門口擺著一尊喬布斯半身像，一手頂著下巴，深邃地注視前方，恍惚有點甘地的味道。這裏的產品不僅質量有保障，價格也比包括中國大陸在內的海外市場低得多，吸引了很多消費者。
然而，伊朗並非購物天堂。提及伊朗，大多數人的印象是：籠罩在西方制裁下的國度，物資緊缺，通貨膨脹嚴重。事實也的確如此：較低的生產力水平與激增的人口的形成緊張的矛盾，使多數伊朗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較高的關稅和西方施加的一道道經濟制裁，更是雪上加霜。「沒錢——價太高」和「有錢——買不到」儼然成為最令伊朗人頭痛的問題。
在生存需求和利益的驅使下，許多伊朗人選擇了走私的道路。
伊朗的走私經濟十分猖獗。據報道，僅2013－2014年間，就有約250億美元的走私貨物進入伊朗，這一數字是2007年的近5倍，甚至達到伊朗國家發展基金年度預算的兩倍之多。走私數量最多的商品主要包括生活必需品、煙酒、手機、化妝品、藥品、衛星接收器等。在伊朗每年高達110億美元的香煙進口額中，約25%為走私品。非法手機進口額約20億美元，占手機進口總額的85%，造成政府關稅損失近2億美元。伊朗也是世界第七大化妝品需求國家，每年通過正常渠道進口額達1億美元，而走私進口額則遠超於此。
海上走私之路
進入伊朗的走私產品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因為經濟制裁，不得進入伊朗市場公開銷售的外國產品，如蘋果產品、歐美進口服裝等；另一類則是因為伊朗國內商品定價太高而不得不走私入關的生活必需品。
德黑蘭大巴扎是走私生活用品的集散地，這裏的商品琳琅滿目，大多來自中國義烏的小商品市場，價格比伊朗超市中的本地產品便宜很多。
侯賽因是一位做走私買賣的伊朗商人，在巴扎中有自己的小攤位。他主要經營的是從中國來的塑料製品，如衣架、清潔用品、玩具等。雖然從未去過中國，侯賽因卻有特殊渠道購買廉價的中國商品。他在杜拜有許多伊朗商人朋友，這些人扮演着中間商的角色。
杜拜的貿易政策較為寬鬆自由，距離伊朗也近，海運和空運便捷，故而成為最佳的貿易中轉站。這些頗有門路的中間商，先從中國大量購買低價商品運往杜拜，再尋找杜拜附近地區的買家。買賣雙方談好價格後，買家派遣船隻從伊朗出發，在杜拜驗貨後裝貨付款，再將貨物運回伊朗港口，交易貨幣通常為美元。
貨物能否順利進入伊朗，還有個最重要的障礙——伊朗海關。敢做走私貿易的伊朗人都有通天的本領，他們要麼有親戚朋友在海關、軍隊任職，對走私貨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麼和海關、軍隊串通一氣，一起做生意分利潤。
侯賽因的哥哥就在伊朗的革命衛隊任職，他還有個在伊朗南部格什姆島自貿區海關任職的好朋友，在這兩人的幫助下，侯賽因的買賣做得有聲有色。因為中國商品價格便宜，種類又多，侯賽因有很多回頭客。
屢禁屢敗
為何伊朗的走私貿易如此猖狂呢？
高通脹和高失業率是伊朗走私經濟昌盛的主要原因。2014年，伊朗的官方通脹率為16.3%，2011－2013年更一度達到30%-40%。居高不下的通脹率使伊朗的物價飛漲，可多數人的收入卻止步不前。據統計，2014年伊朗的人均年收入僅為5000美元左右。同時，失業率不斷走高，2015年上半年達到11%，而年輕人的失業率更高，2011年-2014年間約為25%。在高失業率的伊朗，政府不能及時提供大量就業崗位，走私貿易卻能在短時間內謀取暴利。許多失業的伊朗人在利益驅使下，鋌而走險，踏上了走私之路。
西方施加的經濟制裁和市場禁令亦是導致走私氾濫的原因。伊核問題產生以來，伊朗的經濟不斷受挫，市場活力下降，許多商品無法生產或在公開市場售賣。想買手機、電腦、相機這樣的電子產品，只能求諸走私。以蘋果為例，由於美國的制裁限制，蘋果不能在伊朗公開上市銷售。然而，這並不影響蘋果手機在伊朗的使用率，蘋果專賣店在伊朗比比皆是，產品幾乎都源自杜拜。
此外，糟糕的海關政策與軍方的暗中參與也推動了走私經濟的繁榮。伊朗的關稅極高。以家電為例，去年伊朗家電進口額為4.5億美元，但審計組織提供的數據則顯示，去年伊朗市場上的外國家電銷售額至少達到了50億美元，兩者存在近10倍的差額。大量走私的背後原因是家電進口的成品關稅竟然高達45%。
高漲的物價和高額關稅使得控制伊朗海關入口的革命衛隊和邊境警察成為潛在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或收受賄賂允許走私品入關，或積極參與走私經濟，自己也成為買賣者。
軍方介入使得整個走私環節變得容易起來，伊朗海灣沿線的一些軍用港口甚至成為走私者的樂園。如今前往杜拜裝載走私貨物的伊朗船舶多數停在軍用港口，返回時也通過伊朗的軍港卸貨——這既可以免除從杜拜出口產生的費用，也可以免除進口伊朗的關稅。
針對日益猖獗的走私經濟，伊朗政府採取了相應的管制措施。2002年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指示成立直屬總統辦公室的中央反走私小組，專門負責嚴打走私貿易。然而，伊朗革命衛隊在走私經濟中的參與度越來越高，打擊走私貿易的難度也越來越大。2011年，伊朗時任總統內賈德曾經在「國家反走私專題會」上，將走私問題的矛頭直指革命衛隊，並怒斥其為「走私者的兄弟」，認為走私經濟對伊朗的經濟、文化、醫療衛生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並稱應當關停所有存在非法商品出入境問題的港口，包括波斯灣沿岸的大量軍港。當然，革命衛隊時任司令賈法里矢口否認了衛隊涉嫌非法經濟交易的指控。
儘管政府致力打擊走私，效果並不明顯。由於革命衛隊勢力極為龐大，且關係錯綜複雜，打擊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會觸及軍方高官的逆鱗，因此伊朗的反走私行動也一直浮於表面，未能有實質性進展。政府的作為只限於在新聞中聲討革命衛隊，向各大港口海關派遣巡邏警察，後者其實很容易被金錢和利益收買。
蘋果來了也不怕
蘋果入市伊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高關稅和重重限制，行貨不一定會更受伊朗顧客歡迎。
伊核談判達成協議以後，伊朗的國際關係將有所緩和。隨着國際貿易日趨正常化，可預見政府打擊走私經濟的力度也將加強。有經濟學者提出，降低海關關稅和簡化行政程序，將有助於打擊走私經濟。隨着西方對伊朗經濟制裁的逐步解除，伊朗將開放國門，迎接外國商品和投資者，這對走私經濟也將構成極大威脅。屆時，伊朗走私者面臨的競爭和問題將更加艱難。後伊核談判時期，伊朗走私者該何去何從？他們是否能成功轉型至合法商人，還是將面臨新一輪的失業挑戰？
侯賽因說，他並不害怕政府對走私的打擊，也不怕外來市場對走私的衝擊。相反，他更期待有朝一日，他的小買賣能從地下回到地上。他說，「總會有能賺錢的生意，現在關稅那麼高，走私無論如何都會有市場，不行的話以後我還可以賣正經貨！」
早前，英文媒體報導蘋果公司有意在伊朗開設銷售點。對那些在伊朗從事電子產品銷售的商人來說，「蘋果產品將要正式進軍伊朗」的傳言無外乎是他們近期最要命且最頭痛的事情。端傳媒記者此前致電蘋果美國總部核實這個消息，目前還沒有收到回覆。一旦蘋果進入伊朗，正品行貨將對氾濫的走私市場產生巨大衝擊。
許多伊朗走私商販對此表示無奈，但仍對水貨市場有信心，「我們固然要尋找更加低價的貨源渠道，但蘋果入市伊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高關稅和重重限制，行貨不一定會更受伊朗顧客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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