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不止一次有過芳華已逝、激情熄滅、今後的一切將會面目全非的幻滅之感,但是後來我們知道,曾經刻骨銘心的東西不會真正湮滅。19世紀法國歷史學家Jules Michelet痛苦地目睹着大革命的理想慢慢消逝,從而對自己所處時代的悲劇本質有更清醒的認識,但是他相信沒有什麼事物會被真正遺忘,在他看來歷史之神甚至會以空氣作為抵抗遺忘的武器。芳華的容顏雖逝,但是「六十年代在我們身上,在那些對其有過最強烈體驗的人身上倖存下來。……烏托邦的思想可能落空,卻是忘不掉的。曾在許多偽裝之下召喚過整整一代人的伊甸園之門仍像卡夫卡的城堡一樣在遠處閃現,既無法接近,又無法避開。」(莫里斯.迪克斯坦《伊甸園之門》)迪克斯坦不是懷舊,而是要把「未竟之業」重新提上「議事日程」,是要讓芳華在鬥爭中浴火重生。不妨嘗試從這樣的視域思考馮小剛的意義,從《老炮》到《芳華》。
我認為在當下文化語境中,電影《芳華》具有重要的精神和審美意義,值得討論。僅僅是40年的時光,被遺忘的歷史、審美文化、戰爭……尤其令我吃驚的是很多大學生不知道發生在1979年的那場戰爭,更不知道之前那場大浩劫的基本狀貌、發展過程。群體性的歷史失憶,人為的代際隔膜,天鵝絨式的創作禁忌,使歷史無法成為走向未來的借鑑。因此,僅僅是為了那些被遮蔽的青春記憶和人性,那場被遺忘的戰爭與犧牲,我們就有理由向《芳華》致敬。事實上,《芳華》上映以來最驕人的成績不是它的票房,而是圍繞它已經產生的爭議與討論。無論如何,《芳華》在眼下嚴酷的氛圍中撐開了一扇歷史記憶和思想討論的窗子,它以昔日怒放的芳華拷問歷史,以已逝的芳華思考現實。
電影《芳華》與小說原作有較大差異,嚴、馮兩人的視角差異不僅表現在小說敘事與電影相比要更複雜、氣氛更殘酷陰冷,電影變得更簡潔也更陽光,更表現在對於解構與批判的選擇上。但是既然電影的改編者也是嚴歌苓本人,那麼她與作為導演的馮小剛就是合作共謀的關係,電影可以具有獨立、充分和自足的文本意義。